22 血腥初染(上)
2024-11-01 11:16:26
作者: 流瀲紫
眉莊如我們商定的一般說是自己失足落水,自然也就沒人再疑心。玄凌勸慰之餘去看眉莊的次數也多了。眉莊的身體很快康復,只按定了心意要伺機而動,因此只靜待時機,不動聲色。華妃也四平八穩,沒什麼動作。
乾元十三年四月十八,我被晉封為從四品婉儀。雖只晉封了一級,不過不管怎樣說,總是件喜事,把我入春以來的風頭推得更勁。迎來賀往間,後宮,一如既往的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與祥和。我暫時,鬆了一口氣。
時近五月,天氣漸漸炎熱起來。我的身子早已大好,只是玄凌放心不下,常叫溫實初調配了些益氣滋養的補藥為我調理。
一日,我獨自在廊下賞著內務府新送來的兩缸金魚,景德藍大缸,裡頭種的新荷只如幼童手掌般大小,鮮翠欲滴,令人眼前一亮。荷下水中養著幾尾緋色金魚,清波如碧,翠葉如蓋,紅魚悠遊,著實可愛。
佩兒見我悠然自得的餵魚,忽地想起什麼事,忿忿道:「那位余更衣實在過分!聽說自從失寵遷出了虹霓閣之後,整日對小主多加怨咒,用污言穢語侮辱小主。」
伸指拈著魚食灑進缸里,淡淡道:「隨她去。我行事為人問心無愧,想來詛咒也不會靈驗。」
佩兒道:「只是她的話實在難聽,要不奴婢叫人去把她的住所給封了或是稟報給皇后。」
我拍淨手上沾著的魚食,搖一搖手:「不必對這種人費事。」
「小主也太宅心仁厚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她失寵難免心有不平,過一陣子也就好了。」
正巧浣碧捧了藥過來:「小姐,藥已經好了,可以喝了。」
我端起藥盞喝了一口,皺眉道:「這兩日藥似乎比以往酸了些。」
浣碧道:「可能是溫大人新調配的藥材,所以覺著酸些。」
我「恩」了一聲,皺著眉頭慢慢喝完了,拿清水漱了口。又坐了一會兒,覺著日頭下照著有些神思恍惚,便讓浣碧扶了我進去歇晌午覺。
浣碧笑道:「小姐這兩日特別愛睡,才起來不久又想歇晌午覺,可是犯困了。」
「許是吧。只聽說『春眠不覺曉』,原來近了夏更容易倦怠。」
嘴上說笑,心裡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停了腳步問:「浣碧,我是從什麼時候那麼貪睡的?可是從前幾日開始的?」
「是啊,五六日前您就睏倦,一日十二個時辰總有五六個時辰睡著。前日皇上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您還睡著,皇上不讓我們吵醒您……」她說著突然停了下來,臉上漸漸浮起疑惑和不安交織的表情。
我的手漸漸有點發冷,我問道:「你也覺出不對了麼?」
浣碧忙鬆開我手:「小姐先別睡。奴婢這就去請溫大人來。」
我急忙囑咐:「別驚動人,就說請溫大人把平安脈。」
我獨自一步一步走進暖閣里坐下,桌上織錦桌布千枝千葉的花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冷的光芒,我用手一點一點抓緊桌布,背上像長滿了刺痛奇癢的芒刺,一下一下扎的我挺直了腰身。
溫實初終於到了,他的神色倒還鎮定,一把搭住我手腕上的脈搏,半晌不做聲,又拿出一支細小的銀針,道一聲「得罪了,請小主忍著點痛」,便往手上一個穴位刺下去。他的手勢很輕,只覺微微酸麻,並不疼痛。溫實初一邊輕輕轉動銀針,一邊解釋:「此穴名合谷穴,若小主只是正常的犯困貪睡,那麼無事;若是因為藥物之故,銀針刺入此穴就會變色。」
不過須臾,他拔出銀針來,對著日光凝神看了半晌道:「是我配的藥方,但是,被人加了其他的東西。」他把銀針放在我面前,「請小主細看此針。」
我舉起細看,果然銀色的針上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青色。我手一抖,銀針落在他掌心,我看著他的眼睛:「加了什麼?毒藥?」
「不是。有人在我的方子上加重了幾味本來分量很輕的藥,用藥的人很是小心謹慎,加的量很少,所以即使臣日日請脈也不容易發現,但即便如此,按這個藥量服下去,小主先是會神思倦怠,渴睡,不出半年便神智失常,形同痴呆。」
我的臉孔一定害怕的變了形狀,我可以感覺到貼身的小衣被冷汗濡濕的粘膩。心中又驚又恨,臉上卻是強笑著道:「果然看得起我甄嬛,竟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我!」
溫實初忙道:「小主放心。幸而發現的早。才服了幾天,及時調養不會對身子有害。」他把銀針慢慢別回袋中,憂心道:「分明是要慢慢置小主你於死地,手段太過陰毒!」
我嘆氣道:「後宮爭寵向來無所不用其極,當真是防不勝防。」我動容對溫實初道:「若不是大人,嬛兒恐怕到死也如在夢中,不明所以。」
溫實初面有愧色:「也是臣疏忽,才會讓小主受罪。」
我溫言道:「大人不必過於自責。」
他鄭重其事道:「以後小主的藥臣會加倍小心,從抓藥到熬製一直到小主服用之前,臣都會親力親為,不讓別人插手。」
我正色道:「如今當務之急是把要下毒害我的那個人找出來,以免此後再有諸如此類的事發生。」我警覺的看一眼窗外,壓低聲音說:「能把藥下進我宮裡,必是我身邊的人。我覺得身體不適是從前些日子開始的,而月前正巧我宮裡新來了十幾個宮女內監。雖然我一早叮囑了掌事的小允子和槿汐注意他們,但宮裡人多事雜,恐怕他們倆也是力不從心。依我看,這事還要在那些小宮女小內監身上留心。」
「那小主想怎麼辦?」
「那就有勞溫大人與嬛兒同演一齣戲,裝著若無其事免得今日之事打草驚蛇。」
「但憑小主吩咐。」
「流朱,去開了窗子,我有些悶。」流朱依言開了窗,我起身走到窗前,朗聲道:「既然溫大人說我沒事,我也就放心了。」說完朝他擠擠眼。
溫實初會意,立刻大聲說:「小主近日春困貪睡,這並不妨。不如趁此多做休息養好身子也好。」
我笑道:「多謝溫大人費心。」
「皇上親自吩咐,小臣絕不敢疏忽。」
「那就有勞大人日日奔波了。流朱,好好送大人出去。我要歇息了。」
溫實初一出去,我立刻命小允子進來,細細吩咐了他一番,他連連點頭。說畢,我低聲道:「這事你已疏忽了。如今按我說的辦,細心留神,切莫打草驚蛇。」小允子面色一凜,忙下去了。
我只裝得一切若無其事。到了晚間,小允子來見我,悄悄告訴我在宮牆底下發現了一個小洞,像是新開不久的。我暗暗不動聲色,心知有玄凌的旨意,除了溫實初和他自己之外並沒有旁人進過我宮裡,這些伺候我的內監宮女也都沒有出去過,必然是有人在門戶上做了手腳偷偷把藥運了進來。
我道:「你只裝著不知道,也別特意留神那裡。只在明日煎藥的時分讓小連子和你、槿汐一道留神著,務必人贓並獲,殺他個措手不及。」
小允子切齒道:「是。小連子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必跑不了那吃裡爬外的小人!」
夜間,我躺在床上,隔著繡花的床帳看著窗外明亮如水的月光,第一次覺得我的棠梨宮中隱伏著駭人而凌厲的殺機,向我迫來。
儘管我著意警醒,還是不知不覺睡到了紅日高起。藥還是上來了,一見幾個人懊喪的神情,我便知道是沒查出個所以然。
小連子道:「奴才們一直在外守著,藥是品兒一直看著煎好的,期間並無旁人接近,更別說下藥了。」
我不由得疑雲大起,莫不是露了形跡被人察覺了,抬頭掃一眼小連子、小允子和槿汐。槿汐忙道:「奴婢們很小心。當時奴婢在廚房外與晶清說晚膳的菜色;小連子指揮著小內監打掃庭院,允公公如平常一樣四處察看,並未露了行藏。」
我端起藥碗抿了一口藥,依舊是有淡淡的酸味。我心頭惱怒,一口全吐在地上,恨恨道:「好狡猾的東西!還是下了藥了!」
槿汐等**驚失色,忙一齊跪下道:「定是奴才們不夠小心疏漏了,望小主恕罪。」
我也不叫他們起來,只說:「也不全怪你們。能在你們幾個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藥下了進去又不被人發現,而且中間並沒人接近藥罐,這裡面必定是有古怪。」
小允子磕了一個頭道:「奴才想起一事,請小主容許奴才走開一會。」
我點頭應允了,命槿汐和小連子起來。我對浣碧說:「全去倒恭桶里!」浣碧忙忙的去了,我問:「沒被人瞧見你把藥倒了吧?」
「沒有,奴婢全倒進了後堂的恭桶里,沒被人瞧見。」
小允子很快回來了,手裡提著一把紫砂藥罐和藥匙道:「奴才私心想著,若不是有人親自動手下藥,那就只能在這些傢伙上動手腳了。」
我頷首道:「總還不算糊塗透頂。」我伸手拿過那把藥匙,仔細看了並無什麼不妥,又拿了藥罐來看,這是一把易州產的紫砂藥罐,通身烏紫,西瓜形,罐面上以草書雕刻韋莊的詞,龍飛鳳舞,甚是精妙。
我打開蓋子對著日光看罐肚裡,也沒有不妥的地方。我把藥罐放在桌上,正以為是小允子動錯了腦筋,剛想說話,忽然聞到自己拿著藥罐蓋子的手指有股極淡的酸味,我立刻拿起蓋子仔細察看,蓋子的顏色比罐身要淺一些,不仔細看絕不會留意到。
我把蓋子遞給槿汐:「你在宮中久了,看看這是什麼緣故?」
槿汐仔細看了半日道:「這藥罐蓋子是放在下了藥的水裡煮過的,蓋子吸了藥水,所以變了顏色。」槿汐看看我的臉色,見我面色如常,繼續說:「只要小主的藥煮沸滾起來的時候碰到蓋子,那藥便混進了小主的藥里。」
久久,我才冷笑一聲道:「好精細的工夫!怪道我們怎麼也查不出那下藥的人,原來早早就預備好了。」我問槿汐:「這些東西平時都是誰收著的?」
「原本是佩兒管著,如今是新來的宮女花穗保管。」
我「恩」一聲對小允子道:「你剛拿了藥罐出來,花穗瞧見了麼?」
「並不曾瞧見。」
「把藥罐放回原位去,別讓人起疑。再去打聽花穗的來歷,在哪個宮裡當過差,伺候過哪位主子。」小允子急忙應了,一溜煙跑了下去。
過了兩個時辰,小允子回來稟報說,花穗原是被廢黜的余更衣身邊的宮女,因余娘子降為更衣,身邊的宮女也被遣了好些,花穗就是當時被遣出來的,後又被指到了我這兒。
流朱道:「小姐,看樣子那蹄子是要為她以前的小主報仇呢!」
「好個忠心念舊的奴才!」我吩咐浣碧說:「去廚房撿幾塊熱炭來,要燒得通紅那種,放在屋子裡。」
我頭也不回對小連子說:「去叫花穗來,說我有話問她。若是她有半點遲疑,立刻扭了來。」我冷冷道:「就讓我親自來審審這忠心不二的好奴才!」
過了片刻,花穗跟在小連子身後慢慢的走了進來,流朱喝道:「小主要問你話,怎麼還磨磨蹭蹭的,像是誰要吃了你!」
花穗見狀,只得走快幾步跪在我面前,怯怯的不敢抬頭。我強自壓抑著滿腔怒氣,含笑道:「別怕,我只是有幾句話要問你。」
花穗低著頭道:「小主只管問,奴婢知道的定然回答。」
我和顏悅色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槿汐姑姑說你的差事當的不錯,東西也管得井井有條。我很高興,心裡琢磨著該賞你點什麼,也好讓其他人知道我賞罰分明,做事更勤謹些。」
花穗滿面歡喜的仰起頭來說:「謝小主賞。這也本是奴婢分內應該的事。」
「你的差事的確當的不錯,在新來的宮女裡頭算是拔尖兒的。」我見她臉色抑制不住的喜色,故意頓一頓道:「以前在哪個宮裡當差的,你們主子竟也捨得放你出來?」
她聽我說完後面的話,臉色微微一變,俯首道:「奴婢粗笨,從前哪裡能跟著什麼好主子。如今能在婉儀宮裡當差,是奴婢幾生修來的福氣。」
我走近她身側,伸出戴著三寸來長的金殼鑲琺瑯護甲小手指輕輕在在她臉上划過,冰冷尖利的護甲尖划過她的臉龐的刺痛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我並不用力,只在她臉頰上留了一條緋紅的劃痕。我輕笑道:「余娘子被降為更衣,實在算不得什麼好主子,可是她給你的恩惠也不小吧?要不然你怎麼敢在我宮裡犯下這種殺頭的死罪!」
花穗趴在地上,聲音也發抖了,「奴婢以前是伺候余更衣的,可是奴婢實在不懂小主在說些什麼。」
我的聲音陡地森冷,厲聲道:「你真的不懂我在說什麼嗎?那我煎藥的藥罐蓋子是怎麼會事?」
花穗見我問到蓋子的事,已嚇得面如土色,只動也不敢動。半晌才哭泣道:「奴婢實在不知,奴婢是忠心小主您的呀!還望小主明察!」
我瞟了她一眼,冷冷道:「好,算我錯怪了你。既然你說對我忠心,那我就給你一個表忠心的機會。」
我喚流朱:「把炭拿上來。」流朱用夾子夾了幾塊熱炭放在一個盆子裡擱在地上。我輕聲說:「你是余更衣身邊當過差的人,我不得不多留個心。既然你對我忠心,那好,只要你把那炭握在手裡,我就信了你的清白和忠心,以後必定好好待你。」
花穗臉色煞白,整個人僵在了那裡,如木雕一般,流朱厭惡地看她:「還不快去!」
滿屋子的寂靜,盆里的炭燒的通紅,冒著絲絲的熱氣,忽然「噼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