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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好和好散

2024-11-01 08:53:52 作者: 鰩汐

  第一縷晨光灑在擁抱的男女身上,那麼柔和。

  一個如挺立的松柏,一個如盛放的紅梅。

  季連別諾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溫柔如水:「唯兒,我們一起面對困難,好嗎?」

  他伸向懷裡,摸出那塊還帶著他體溫的玉佩,為她輕輕繫上,語氣親昵:「你看你,走得匆忙,都不記得帶了。」

  他本身,也慢慢變得一如羊脂白玉一樣溫潤乾淨。

  燕唯兒的手握得緊緊的,只怕一鬆了這口氣,就再也支撐不住。

  

  哪裡是不記得啊?

  臨走的那晚,他睡熟了,她便一次次撫摸著這塊玉佩。這幾乎算是他們的訂情物,上面有季連別諾的名字,有他的味道,還有他們共同經歷的點滴,如何是不記得?

  可是,這個玉佩,她真的不能再戴了。

  她等他系好,再不緊不慢將玉佩解下來,帶著執拗的表情。

  「別諾,我們不要走回頭路了,好嗎?」她將玉佩攤在手上,伸向他:「好和好散。」

  她咬著牙根,儘管練習過那麼多次,卻忍不住嘴唇發抖,連手也在顫抖。

  季連別諾點點頭,拿過玉佩,再一次系在她的腰間:「這樣好玩嗎?」一如既往寵溺的語氣。

  「我沒有在玩。」燕唯兒鄭重道:「我不想變成一個罪人,也不想變成一個我自己都不認識的女人。你能明白那樣的我,有多可悲嗎?」

  「唯兒,你就這麼走了,你能了解我有多可悲嗎?」季連別諾喉頭一緊,一種悲愴從胸口流出:「我們是成過親的夫妻,拜天拜地拜高堂。從那一刻起,你的命運,註定是我的命運。有多大的困難,不能一起面對?」

  他的手抓得她生疼。

  她的肩膀,那麼纖弱。

  他在風雪中逼問。

  她無言以對,無法開口。

  他的寬容,讓她更加痛苦。他如何不是薄情男子,找個藉口,便娶下三妻四妾?他如何不是輕薄帝王,三宮六院,嬉戲花間?

  燕唯兒眼淚模糊著雙眼,狠狠地,不像是對他,倒像是對自己說的:「那好!」她轉身,跑到樓上的房間。

  一陣風奔下來,手裡便有了筆墨和紙張:「季連別諾,寫休書吧!」

  她殘忍地將紙張鋪開在石桌上,笑中帶淚:「我給你研墨。」她真的開始研起墨來。

  季連別諾看著她,雕刻般的俊臉格外冷峻。沒什麼表情,只是那樣看著她,像看一個小孩耍著性子撒著瘋。

  看看到底要什麼時候才停歇得下來,停下來之後,他準備牽她的手說:「瘋完了,我們該回家了。」

  燕唯兒將筆遞到他手上,保持那樣的姿勢。

  良久,季連別諾眸色一深,接過筆,走到被雪花浸得有些濕了的紙旁。

  一行漂亮的字跡,從右往左,龍飛鳳舞:不在家鄉在異鄉,用盡相思兩茫茫。憂滿窗,細思量。我笑月合染痴狂。

  他邊寫,邊念出聲,嗓音低得幾乎聽不到。

  往事,一幕一幕,掠過心頭。

  雪花浸在墨汁上,很快就暈花了。

  千山萬水,千辛萬苦。那首詞,是她多少次哭醒了都還念的?又是他多少次無助之時在吟的?

  她的相思,他的痴狂。

  一切,難道都可以一筆勾銷?難道,都只是因為那時年少?

  季連別諾的聲音從牙縫裡憋出來:「唯兒,夠了嗎?」他想伸手拉過她。

  燕唯兒抬起帶淚的眼,退後一步,用手抵著他:「放我走,好嗎?否則,我不會幸福,你也不會,你為什麼不放大家一條生路?」

  生路!

  季連別諾一拳打在院裡的大槐樹上,抖落下紛紛揚揚的雪:「你這是將我逼進死路,也是在把你自己逼上絕境。」

  門「吱吖」一聲開了。

  一個男子推門而出。

  他背負了一隻手在身後,緩緩走了出來,仰頭望向天空,看雪花飄飛,然後目光落在院中的男女身上。

  他曾經是皇子,十分熟悉那種只有帝王才散發的氣質。俯瞰山河,指點江山之後的悠然。『他如今落寞潦倒,清減容顏,與對面男子的王者氣勢相去甚遠。

  但這一刻,他是平靜安然的。

  正是這一抹平靜安然,讓他看起來驟然高貴,比之曾經,過之而無不及。

  季連別諾震驚異常,比燕唯兒的離開更加震驚。

  風楚陽!

  季連別諾轉頭看向燕唯兒,又轉頭望向風楚陽,但只一剎那,他便平靜下來:「唯兒,你可有解釋?」

  燕唯兒咬著嘴唇,顫聲道:「沒解釋。」一字一句,語音乾澀。

  季連別諾驟然捲起漫天大雪,襲向站在門口的風楚陽。

  毫無花巧的一掌,結結實實擊在風楚陽的胸口:「還我死去的孩兒!」他眼眶發紅,嗓音里有濃烈的悲愴。

  風楚陽勉力撐住,嘴角流出鮮血。

  該還的,始終是要還!

  他很坦然。

  雷霆萬鈞!在燕唯兒悽厲的呼聲中,又是一掌,風楚陽如斷線的風箏重重拋出老遠。

  燕唯兒跳起來,瘋了一般衝過去,扶住風楚陽,抬起臉向季連別諾看去:「你可以走了。」聲音清冷決絕。

  季連別諾也看著她,看著他們。

  眼裡是深暗的顏色,涌動著狂瀾。

  仿佛連下雪的聲音都聽見。

  最先開口的是風楚陽:「成王敗寇,我沒什麼好說的,這條命,你要就拿去。」

  季連別諾眼裡噴著火,一步一步走近風楚陽:「是不是拿了你的命,就能換回我的孩兒?」

  是啊,換回他的孩兒,唯兒就不會那麼狠心離他而去。他何嘗不知道她的處境,可是,曾經不是都發過誓,無論發生什麼,只要活著便要在一起的麼?

  風楚陽黯然:「當日,是我糊塗。我對此,無話可說。」他嘴角一口腥甜噴涌而出,鮮紅的血如唯兒鮮紅的衣衫刺痛了季連別諾的眼。

  燕唯兒用手絹替風楚陽擦著血跡,低聲道:「你忍著。」她將他放平,走近季連別諾:「你走吧,我沒什麼好解釋的。」

  她冷著臉,硬著心腸,做出令人傷心的舉動。讓他誤會她,也許是最快放手的辦法。

  季連別諾咬緊牙關,拍了拍燕唯兒身上的雪,又緊了緊她頸間披風的繩結,一絲不苟,認認真真。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甚至,他的臉上,還保持了一點淺淺的不易察覺的溫和。

  眸色,哀傷,但更多的,竟是不舍。

  轉身,離去。

  踢踏踢踏的馬蹄聲從近到遠,還伴著一聲聲長嘶,飄然遠去。

  燕唯兒早已淚流滿面,奔向門外,哭出聲來。一如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望著她遠去的方向。

  直到聽不見馬蹄聲,直到連一個小黑點都看不見,燕唯兒才淒楚地喊:「別諾!別諾……」

  她親手葬送了人生,從此,再美的明天,也要用昨天的回憶來填補,才能繼續走向前。

  她撕心裂肺地哭泣,撲在雪地里,嚎啕不止。儀容,風姿,統統不要了,她只是天下最可憐的女人。

  阿努急得團團轉,一時用嘴扯扯她的衣衫,見扯不動,又立刻奔了進去,轉瞬間,便扯了聶印出來。

  天色剛剛大亮。

  聶印默然將雪地里的女人扶起,剛一扶起便軟倒在他懷裡。

  她是那麼嬌柔,無助,連一絲活著的氣息都沒有。她手腳冰涼,嘴唇烏紫,大紅的披風更將她襯得慘白。

  婢女家僕們忙得團團轉,聶印更是忙得不知所措。

  季連別諾騎著馬奔馳在雪地中,十八騎士跟在他身後。他騎得那麼快,那麼急,忽地馬腿在冰上打滑,重重將季連別諾拋了出去。

  十八騎士齊齊勒住馬繩,十八匹馬在奔跑中受制,立時齊齊揚起前腿,站立起來,發出長長的嘶鳴。

  十八騎士大驚失聲:「皇上!」跳下馬,向季連別諾奔去。

  季連別諾仰躺在荒涼的冰天雪地上,撐起一隻手:「退下!」聲音仍舊威嚴。

  他睜開眼,看見灰色的天,厚厚的烏雲,極目處,無一絲鮮活。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角輕輕淌下兩行熱淚:「唯兒……」哽咽,悲傷。

  他摸了一下懷中,久久,唇邊扯出一抹苦澀的笑,還好,玉佩仍舊在她腰間。

  冰天雪地,將他熾熱的情懷淡去,也將他的執著一併淡去。

  前因,後果,前思,後想。

  他是早該放她一條生路的。

  他只想把她拴在身邊,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盡他所能保護她,給她快樂。

  但事實上,他既無法保護她,也不能帶給她快樂。

  只是一再地,讓她痛苦,令她掙扎得那麼卑微。可他還是想要將她禁錮在身邊。

  因為曾經他失去過她,每一次,都差一點。

  她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甚至,在風楚陽出現的時候,還刻意製造出某種扯不清的曖昧。

  季連別諾忽然笑出聲來,笑得哽咽淒涼:「唯兒,你怎麼那麼傻?你以為我會相信麼?你以為,從此我便棄了你,與後宮的五顏六色歌舞相伴麼?除了你,哪裡又會是我的後宮?」

  笑聲,肆意、蒼涼。

  他之所以離開,是在她表現出刻意曖昧後忽然明白,她寧可用往自己身上潑污水的方式趕他走,也不願跟他回宮,那便是真的下了決心。

  她希望他有兒有女,卻又不願看見他與別的女人有染。

  便是這樣的心性呵,他如何會不明白?

  他爬起來,仍舊風姿卓絕,一翻身,便上了馬背,威風凜凜,目光無比堅定。他在心底說:「唯兒,等我!」然後又笑笑,她不等他,能幹什麼?

  正如,他離了她的明天,只能用昨日的回憶填補。有了回憶的明天,她便永遠都在。

  季連別諾猛一打馬,帶著十八騎士向都城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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