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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藏毒的劍

2024-11-01 08:52:55 作者: 鰩汐

  燕唯兒如墮入冰窟,握著銅板的手,冰涼冰涼。

  有時候,一點錯誤的判斷都會導致全軍覆沒,而她犯了大錯。太長時間占了上風,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卻不如置身事外的冷靜。

  從被俘到主動留下,甚至季連別諾深夜來救,都被她拒絕。曾經信心十足,覺得自己正掌握著所有的先機。

  泄露軍情,用思鄉的詩詞擾亂軍心,透露糧草所在……似乎很圓滿,本應最注意的東西,卻忽略了。

  以她察顏觀色的本能,竟然忽略了每一處本應警覺的破綻。

  到底是誰玩弄了誰?誰掌控了誰?

  有那麼一刻,她覺得風楚陽變了,陰戾隱去,代之坦誠,所以她不恨他了,決定放下仇恨,不計較前塵往事,全當成過往雲煙。

  顯然,這是她的一廂情願。她一路蒙蔽他,卻也蒙蔽了自己的某種認知。終是將人性,想得太過完美。

  

  在幾個時辰以前,她還對風楚陽說「你若是放下執念,多看看美好的東西,還會有更好的感覺。江山,不是唯一。」

  因為要離開了,所以還想最後勸一次他,放下執念。

  心思如清風明月,或是冰山上綻放的雪蓮,卻忽略了他一次一次追問,她可否與他成親?

  甚至那個一桌吃飯,直至老死的願望,也被她一言帶過了。

  而他的追問和願望,才是藏了毒的劍。

  燕唯兒掀起營帳,夜色墨黑,星與月都隱進了雲層。她想出去走走,卻被守衛攔住:「三皇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

  燕唯兒無聲退了回來,扭臉對上茉莉慌亂的神情,也是一陣黯然。一瞬間,腦海中湧起幾十上百種給季連別諾送信的方法,沒有一種可行。

  她們被限制了自由,就算阿努出去,以風楚陽的計量,恐早就布好各種各樣對付阿努的機關。

  死路一條。燕唯兒如何捨得明知危險卻讓阿努涉險,到時眼睜睜看著它死在她的面前?

  燭光盈盈,燕唯兒的影子照在營帳的幕布上,分外蕭瑟。這一次,比她第一次被風楚陽設計擒住的時候,更加無助。

  茉莉和阿努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緊張地盯著燕唯兒。

  時間一點點流逝,空氣一點點凝固。

  燕唯兒忽地笑起來,眸光閃動著沉靜和決絕:「茉莉,你這個傻姑娘,我叫你回家你不肯,非要留下來陪我送命。現在,你想回也回不去了。」

  茉莉見燕唯兒一反常態,知大難在即,而夫人心意已決,倒也立刻放鬆下來,單腿跪下:「茉莉永不後悔。」

  這是兵士向將領才行的禮。夫人是將,她是兵。

  「只有我們提早發難,才能警醒別諾不踏進這個陷阱。」燕唯兒將手中差點捏出水來的銅板隨意扔在桌上。

  風楚陽最後一次的佯攻,不是掩護大軍撤離,而是為了設計陷阱,真正的戰場,竟是他們的營地。

  營地四面環山,林木蔥鬱,層層迭迭的樹葉將營帳隱匿起來。

  燕唯兒摸摸阿努的頭,想了想,笑起來,卻是一臉歉然:「阿努,你真好。可是我總讓你跟我逃亡。」

  阿努趴在燕唯兒腳邊,尾巴搖得歡快而輕盈。

  「茉莉,你把我的琴拿過來。」燕唯兒清麗的面容沉靜而悠然,連最後一絲憂色也蕩然無存,只是烏墨般的眼底,翻捲起一層又一層狂瀾。

  茉莉依言,將琴置於長几上。

  斷魂曲。

  琴音一起,再無退路。燕唯兒曾以為再也用不上這支曲子,沒想到,最後還是無可避免。

  一如兵戎相見,逼風楚陽圖窮匕現。只有如此,方能保季連別諾平安。

  燕唯兒雪衣翩翩,坐在長几前。縴手一弄,琴聲悠揚。她眸光寧靜,無喜無悲。

  兩匹通體黑亮的馬隱在暗處,兩個黑衣人下馬,一貓身,躲在一棵大樹後。

  琴聲奪魂攝魄,妖孽般地縈繞在營地周圍。

  場景詭異莫名,營地附近的守衛,全都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表情猙獰,痛苦不堪。

  一個黑衣人低聲道:「唯兒難道也發現了陷阱?」

  另一人似是難過至極,沒有答話。

  說話的黑衣人在另一人身上點了幾處穴位,然後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見其氣息漸暢,才道:「幸好虛師叔傳授了破斷魂曲的心法,不然,我們也要被唯兒的斷魂曲害死了。」

  說話的正是季連別諾。他調侃中帶了點驕傲,轉而又變得沉重:「唯兒這是想幹什麼?」

  另一人長舒一口氣道:「這斷魂曲果真要人命。幸得我們早趕來,不然唯兒要以已之力和風楚陽一抗到底。這曲子十分耗人心血,終究只能拖得一時半刻。」

  「三兒,先進去再說。她不是要一抗到底,而是要搞出動靜來,不讓我踏進這個陷阱。」季連別諾說著,率先走出樹叢,與秦三公子越過倒在地上的守衛,鑽進營帳。

  燕唯兒還在彈奏曲子,見兩個黑衣人進來,竟然不受琴音干擾,心中一驚。定睛一看,卻是又悲又喜。手上,依然不曾停下。

  斷魂曲正如大海的波濤,層層翻湧,驚濤駭lang。而燕唯兒顯然體虛力竭,冷汗涔涔。

  茉莉守在一旁,用毛巾不斷擦試夫人額上的冷汗,顧不上向季連別諾行禮,心中也分不清,到底是有救了,還是大家均落入風楚陽的陷阱。

  「唯兒,停下。」季連別諾心中一股焦急的火焰竄起,那麼急迫:「快,停下,唯兒,這麼下去,你會受不了。」

  「只要一停下,風楚陽的兵馬就會圍將過來。到時候我們誰都走不了。」燕唯兒聲音發顫:「別諾,你不該來,我做不來別的,只有這個辦法提醒你,這是一個陷阱。」聲音尾處跟了個長長的嘆息:「你終究還是來了。」

  「錚!」琴音被季連別諾破去。

  事不宜遲,季連別諾直接毀去她的琴弦:「趁天黑,我們必須馬上走……」

  燕唯兒不再執拗,站起身,眼前一陣發黑,幸得季連別諾一手扶住,才沒暈倒,無力地朝秦三公子笑笑:「秦三哥哥,你也來了。」

  秦三公子微微一笑,洒然道:「別諾不放心你,所以才挑了這個時辰過來,傻丫頭,你逞能要逞到什麼時候?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得先救自己才行。」

  燕唯兒赧然道:「本不該陷入如此境地,是我大意了。」

  「走吧。」季連別諾半扶半摟著燕唯兒出得營帳,一行人在夜色的掩護下,走向那棵大樹。

  倒地的守衛仍舊昏迷,無人醒來。

  遠處的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風吹來涼浸浸的。藏身在大樹下的黑馬,被大樹傘蓋般的枝葉隱匿得很好。

  很安靜,太安靜了。

  季連別諾向秦三公子點點頭,後者立時展開輕功,以極快的速度掠向各個營帳。

  「風楚陽不會在營帳里了。」燕唯兒的聲音顯得異樣的清冷,帶著些顫慄:「別諾,如果我猜得不錯,這營帳周圍,已經全部埋伏了兵馬,風楚陽撤兵是假,用我作餌引你入套是真。」

  「啪啪啪……」不遠處,從另一棵大樹下走出一隊人馬,領頭的人,邊拍手邊信步走來。

  那掌聲在寂靜的黑夜裡聽來,極度刺耳。

  燕唯兒不由自主握緊了季連別諾的手,看見那個人越走越近,在幾丈之外悠然停下。他穿戴一新,暗紅色金絲貴氣紫袍加身,外披一件黑色披風,金冠束髮,丰神俊朗。

  未等風楚陽開口,山頭上亮起了第一束火光,然後就像被風吹過,燎原之火將山頭一點一點燃亮,很快,山頭的火光連成一片,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同一時間,一個幾不可見的灰色小點,也在夜幕里炸開。

  「季連別諾,真是幸會。」風楚陽緩緩開口,語氣里涌動著千瘡百孔的恨意。

  季連別諾掃視一眼四面明明滅滅的火光,低頭柔聲道:「唯兒,幸而天還沒亮,不然你就看不到這麼漂亮的火光了。」他沒有刻意抬高音量,卻還是將這段話清清楚楚送入了風楚陽耳里。

  燕唯兒忽地脆聲笑起來:「諾,這讓我想起了集帕爾一役的火把,真好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沒將旁人當成一回事,只顧著回憶他們的往事。

  山上的火光逞蛇形慢慢收緊,如同包餃子一樣,將幾人包成餃子陷。

  良久,季連別諾才朗聲對風楚陽道:「三皇子的兵馬可是已經展現完了?」

  風楚陽沒說話,只是緊緊盯著燕唯兒的臉。

  天色又淺了一層,微微亮起的天空,淡去了火光的肅殺。

  「風楚陽,剛才的斷魂曲好聽嗎?」燕唯兒似笑非笑,明明在問風楚陽話,卻隨手拍去季連別諾身上的泥土,一點一點,溫柔可人:「我本來以為,對你已經不用彈這個曲子了。可是沒想到,到最後,還是不得已要彈一曲。」

  「韋大小姐的才華,果然舉世無雙。」風楚陽恨得咬牙切齒,東月城裡那一聲聲如泣如訴的悲涼琴音,猶在耳際。

  卻不料,斷魂曲聲聲奪人魂魄,這麼想來,這個女人早就可以安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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