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吃飯
2024-11-01 08:52:46
作者: 鰩汐
風楚陽的兵馬,占了幾大重鎮後,便分散駐紮在各鎮裡。大部分的百姓,跑的跑,躲的躲,無集市,無食物供給,仍舊要靠自己帶來的糧草度日。
風楚陽三申五令,不得擾民,違者斬。
也有不怕死的將領,曾經在折柱狠狠嘗了一把屠城的快感,如今占領扶生,怎肯放過?不過人都跑得差不多了,便強搶了百姓一隻雞,當著士兵的面烤了來吃,還口出狂言,打仗不就為個痛快,連只雞都吃不上,誰他媽的願替他賣命?
次日,風楚陽將其斬首示眾。
起因,竟然是因為一隻雞。
眾將士心悸,都慶幸管住了自己的手腳,撿回一條命。
風楚陽處理完這件大事,回到隙寧,燕唯兒和茉莉在一所空置的宅院中正準備吃飯。
這宅院中原來的主人,早已經撤退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是以用來作為風楚陽的軍機重地,她們自然也就搬了進去。
風楚陽心情不知為何大好,上次在折柱打了勝仗,將士們瘋狂屠城搶掠,不曾讓他有絲毫波動。而今早,因為處理了一個強搶百姓雞來吃的將領,竟然讓他這麼愉快。
他感覺自己中了魔。
他如一個謙謙君子,命人通傳後,得到燕唯兒的允許,方踏進她的院落。
在堂中,主僕二人和一隻狗,正打算吃飯。
狗已經在桌下開動了。
而桌上,吃得很素,也很簡陋。
一碟炒青菜,一碟嗆炒的豆腐,外加一碗白菜湯。
他在桌前坐下,不請自入,表現出對兩碟素菜的食慾。
「風楚陽,別在我們這兒蹭飯,你的伙食比我們好多了。」燕唯兒下了逐客令。
風楚陽笑笑:「我沒說要在這兒吃,就是進來跟你們說一說,關於我風楚陽的兵馬進城不許擾民的規定,昨天倒是出了件大事。」他非常得意地賣了個關子。
在他預料之中,這很快引起了燕唯兒的興趣。她眉心都皺了起來:「什麼大事?」進城後出大事,不是殺人就是強搶民女,還會有什麼好事?
「有一個胡姓將領,打仗還不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強搶了百姓一隻雞,被我斬首示眾了。」風楚陽有點小題大做,裝模作樣:「不從小事管束軍紀,如何樹立威信?」
燕唯兒大悅,對茉莉道:「再弄兩個小菜來,給風三皇子下酒。」
很快,茉莉又弄了兩個素菜。雖然是全素席,卻紅的紅,綠的綠,甚是好看。
風楚陽第一次深有感悟,這要追求心怡的女子,真是一門深奧的學問。
投其所好。
一旦沒正確找到對方好哪一口,就容易走偏。一如他曾經,總是被她喝斥。
但起碼今天,他是她的座上賓。
她親自為他斟了一杯酒,嘴角盈盈笑意:「怪不得,見你少了許多戾氣呢。」
這算是稱讚嗎?風楚陽不確定,但他第一次喝著燕唯兒親自斟的酒,表面上不露聲色,心內卻是百感交集。
他和她,坐在一方桌前,吃著同一桌菜,偶爾說兩句,品評一下菜的味道。
他破天荒還對茉莉笑了一下。
就連阿努,也從開始坐立不安,變得偃旗息鼓,悶聲不響地啃著骨頭。
風楚陽想起小時候,很早就和母妃分開。他的母妃曾是皇后身邊的宮女,出身低微,不能親自教養自己的兒子。
而他跟著晉母妃長大,晉母妃有自己的兒子,對他自然也不上心,甚至還有些嫌棄。
他小時吃飯,陪得最多的,也不過是奶娘。奶娘死了,就再沒什麼人親近了。
風楚陽想得出神,黯然神傷。其實很多年,他都不再去想這樣的場景,和一個人安安靜靜吃一頓飯。
他已吃不出山珍的美味,而這個最最平常的中午,他覺得這頓粗茶淡飯如此可口。
燕唯兒話很少,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喝了幾口小酒,吃了一頓飯,整個過程很安靜。
他離開的時候,甚至燕唯兒都進房午休了。但他心情別一般不同。
風楚陽從那天起,愛上了吃飯,確切地說,是愛上了蹭飯。他無論有多忙,到了飯點,總能精準出現在燕唯兒的飯桌前。
燕唯兒有時心情好,會給他斟酒,還會給他加兩個菜。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叫阿努吼他,或是讓他回自己的住處吃。
風楚陽從不知道一個男人的臉皮可以這麼厚,特別是堂堂一國皇子,竟然為了賴幾個素菜吃吃,而搜腸刮肚地想一些話來討她歡心。
大部分時候,都是他講,她聽。
可是大多數人都知道,三皇子風楚陽,一向惜字如金。
他講的事裡,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幾乎是從小時候,記憶都老去了,可是因為要討她歡心,蹭她的飯,所以連小時候芝麻綠豆的事都想起來了。
說起了游一仙。那是他少年時,第一次喜歡的女人。也不能叫喜歡,是心動,因為那時他年紀小,不知道女人可以妖嬈成那樣。算起來,似乎是游一仙蠱惑了他。
總之,後來他為了鋪開圖謀的路,親自將喜歡的女人送給了父皇。其實他送她走的時候,已經不喜歡她了,甚至還鬆了口氣。後來,他與游一仙仍然曖昧不清,是因為她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當她被打入冷宮後,他就再也沒想起過她。
在很久後的這一天,他和另一個女人吃著簡單的晚飯,忽然想起她,並且說得很坦白。
後來又說到京都的yin業,他是幕後最大的操縱者。一個令男人鄙夷的行業,但又令男人前仆後繼花錢的行業。
錢財滾滾而來,他起先也有所不恥,但拿錢做了許多有利於自己的事後,就開始心安理得。
燕唯兒邊吃飯,邊聽,有時聽得連菜都忘了挾。她默不作聲,聽他講經歷,這一部分,也是她經歷的某一部分起因。
再後來,講到「得此女,得天下」。
他是一個只重江山的人,女人對他而言,無非是一個點綴,甚至,只是一個臨時床伴。次日起床,轉個身,也就忘記了床伴女子的模樣。
可是他竟然聽信了術士的話,一心要得到這個女人。從她成親的前夕,便開始攪局。
最初,費了很大勁才將纖雪枝送進季連府。當時,燒了個客棧,死了好幾個人。但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一件事成功的背後,總是要有犧牲的。自古到今,從來如此。
燕唯兒沒打斷他,只是聽他慢慢道來。有一點,燕唯兒是欣賞的。壞事就是壞事,他不閃閃爍爍,也不會道貌岸然為自己的行為鑲金鍍銀。他也知道有的事不好,但他還是做了,並且做了,他還勇於承認。
這是梟雄的氣概。有那麼一刻,就連他交代如何設計抓了傳說中的韋大小姐,都顯得溫情脈脈。
他用了某種奇怪的語調來訴說這件事,像是長久的相思,夢裡的魔障,又抑或是,那副畫卷被復林大師施了法術,才會惑了他的心神。
他盯著那副畫,看了三百多天。幾乎是一起床,就能見到畫上的美人淺笑清靈的風姿,晚上哪怕閉眼,想像的,也是畫中人的一顰一笑。
「很好笑吧?」他問燕唯兒,說得好像畫中人和眼前的女子一點關係都沒有。
燕唯兒抿嘴,淡淡的一句話:「是,你入了魔障。」
風楚陽不置可否,又道:「世事變化總是很大,我以前也沒想過,可以和畫中人一起同桌吃飯。」
「你應該想到。」燕唯兒不客氣地回擊他,不怕他不高興:「你不擇手段,要將一個不屬於你的女子占為己有,怎麼都該想到,這個女子會因為怕死而跟你一桌吃飯。」
「你怕死嗎?」風楚陽很困惑。不止一次,她拿著匕首在他面前要死要活,一次次得逞,令他妥協。
「怕。」燕唯兒答得十分坦率。她多麼怕死,怕再也見不到季連別諾。
風楚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一個怕死的女人,如何會是這副模樣?不卑不亢,隨時一副血濺當場的豪氣情懷:「可是,你言行不一致。」他說得悶悶的,覺得很想不通。
「你對我有所圖,我便可以對你肆無忌憚的威脅。」燕唯兒的聲音又脆又亮:「所以總是你輸,我贏。」她總結的鏗鏘有力。
風楚陽恍然大悟,一語驚醒夢中人,原來如此。
「所以,只要你對我沒有圖謀,我的威脅便對你構不成任何影響。我生,我死,我哭,我笑,都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她穿著潔白的素衣,梳著簡單的髮髻,未施粉黛,只是一張素潔的小臉。
風楚陽凝視著這張臉,一動不動。他很困惑,這張臉,並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可為什麼,絞盡腦汁,卻也無法想出還有哪一個人的美可以來和她抗衡?
仿佛,誰都不是這種美。
仿佛,誰的美都不如這種美乾淨。
仿佛,誰都不配來和她相較高下。她,只是她而已。
芸芸眾生,他看見了她。
從此眼裡,便只能看見她。
風楚陽心頭有種沉甸甸的失落,以前只愛江山的時候,爭奪得固然艱險,但不會如此刻般煩惱。
此刻,他是真的被困擾了。直愣愣的,放下碗筷,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門。
臨走時,他忘記了要和燕唯兒告別。轉身,大踏步消失在燕唯兒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