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無厚入間地獄來,不勝嬌羞兩難刀
2024-05-06 08:42:14
作者: 辰一十一
三更的黑夜中,薄刀如雪,猶如一汪倒映著月光的清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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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長的刀光映襯著天上的皎月,如同薄霜,如同暮雪,如同月下的一汪清泓,曹如意的眼睛低垂,並未注視著刀尖,反而別過頭去,朝著薄刀鋒刃所向的相反方向扭頭,就像不忍見到曲靈風脖頸即將飛濺出的鮮血一般,他靦腆,甚至有些羞澀的揮出了那致命的一刀。
曹如意有一個怪癖……他害怕見血。
這在任何人身上,在任何地方都是合理誠實的恐懼,但在東廠這便成了怪癖。
因為東廠已經殺人如麻,因為在東廠沒有人雙手不沾滿了血腥,因為東廠就是皇帝的鷹爪狗腿,因為在這個恐怖,扭曲,變態而瘋狂的地方,已經容不下任何一點心慈手軟,因為他們是太監,他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最黑暗,最扭曲,最骯髒的地方。
曹如意當然也已經殺人如麻,對人命漠視如等閒之物。
但他還是改不了害怕見血的恐懼,他曾經對著北方那些野蠻,命如草芥的生女真蠻夷練過膽子,殺的血流成河,也曾在屠場裡睡過三天三夜,但他還是見到血就會吐,他一邊嘔吐者,一邊將刀鋒划過那些野人的脖頸,然後在飛舞的血花中,繼續低著頭大吐特吐。
他一邊吐,一邊殺的血流成河……眼睛都沒眨過。
所以曹如意只能煉成了昔日禁武堂那位大都督留下的武學中,精於一把薄刀,以無厚入有間的無間有間刀法……有間指的是,這把刀猶如莊子寓言中那位宰牛的庖丁一般,能夠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在人體的結構,乃至萬事萬物的內在構造之中,遊刃有餘。
所以能解萬物,善離一切。
這把刀切到樹枝上,樹枝就會和樹幹分離,切到筋骨上,筋就會和骨分離,切到盔甲上,甲片就會和系帶分離,切到機械上,零件就會和零件分離,切到你的手上,你的手就會和軀幹分離……它能斷筋,脫骨,解剖,它能剜出你的眼睛,切開你的肺腑,掏出你的五臟,而不讓你有任何察覺。
這樣的刀法,最適合用於一切不見血的精緻宰殺。
即便如此,曹如意的揮刀的時候,依舊忍不住別過頭去,這是他練膽克服恐血陣的後遺症,以前他只是見血就吐,如今他開始條件反射一般的害怕血液,哪怕只是他想像中的血液。
所以揮刀之時,他便會害羞的回頭。
「不勝嬌羞,兩難魔刀!」
曲靈風看到大敵回首,刀光在昏暗中依舊綻放,突然想起了面前這位陰柔詭秘的太監的來歷,如同被毒蛇冰涼的鱗片滑過皮膚,忍不住一個激靈,高聲叫道。
東廠不,勝,嬌,羞四位負責監察武林,為皇帝迫害忠良的太監首領內侍。
因為東廠之人行事詭秘,並未在江湖中闖出名號,就如這曹如意一般,即便通報姓名,也是在獵殺對手之前,能從東廠手中活下來的武林中人,百中無一,就算能僥倖逃得性命,隱姓埋名,逃避東廠追殺都來不及,那裡還顧得上宣揚擊敗自己的那些東廠狗腿鷹爪子的姓名?
因此見過東廠出手的武林中人,也只能根據出手之人的武功特徵,來給這些閹人鷹爪起些諢號,江湖名號。
不勝嬌羞……便是其中比較獨特的四個高手。
羞太監曹如意,出手之時狠辣異常,眼神表情卻如同少女一般羞澀,衝突對比異常強烈,刀法之恐怖,如同出自無間地獄,疑是謫仙武學——無間有間刀法。有間無間刀法,有間是指庖丁之寓,無間便是指這門刀法,仿佛來自無間地獄一般恐怖。
故而稱之為魔刀!
而曹如意每每揮刀,都如羞澀兩難一般,故而也被稱為兩難魔刀。
也是曲靈風出自名門,在東邪黃藥師手下之時,聽聞過不少江湖傳說,才在急如電閃之間,想起了這頗為隱秘的傳言。
這救了他的命!
曲靈風兩拐架在身前,一高一低,遙遙交錯,在自己面前的空間中架起一個無形的框架,這便是他拐法中的架勢——習武之人,對敵只會擺架勢,那真是笑死個人了。這樣的人只能稱之為九流之輩,根本算不上高手,即便是三流高手也已經會活用自己的武學套路了。
但不會用架勢的,也不能稱之為高手,許是返璞歸真,到了一定境界,高手們又回到了那千錘百鍊,精中取精的架勢套路之中,只不過這般架勢在高手手中已經活了過來,就如同那太祖長拳,在昔日丐幫幫主喬峰手中一般。
曲靈風擺了一個死架勢,因為任何活架勢,都是看招接招。
但他已經沒有信心看穿對面那人的招式,當他看出曹如意的薄刀去勢的時候,恐怕那柄薄刀已經輕輕的取走了他的性命了!
無間有間刀法,遠超任何人的反應能力,武林之中除了五絕這個層次之外,恐怕沒有人能在看清刀法之勢後,還來得及反應招架,曲靈風若是敢去猜這一刀砍得是哪裡,他就再也沒有機會接下那一刀了。
他的腦子告訴他——我看清了的時候!
他的手只能嘆息一聲——已經太晚了!
無間有間是一門可怕的刀法,它就像來自無間地獄一樣,這樣的刀法不存在破綻,唯一的破綻只是在人,若是尋常武林中人,得到並煉成了這門刀法,五絕之下,也無人能擋,唯一的機會,就在於人的弱點。
若是曲靈風這個層次的高手,遇上練成這柄魔刀的人,也只能利用那人殺心畢露之時的眼神,猜出刀勢的去向,只要猜到刀勢去意,這門刀法也就沒有那麼可怕了。所以無間有間並不是任何人都能練成的刀法。
高手過招,敏銳之極,生死之間,千頭萬緒,一點決斷便是生死之別。
殺心起時,眼神都會忍不住跟隨刀勢,眼神落處,往往便是目標所在……如此決機之時,種種判斷,決斷,意志,智慧,細心,狠厲……這些加起來,才是一個高手。這並不是修煉的武學高明,就能決定的。
曹如意並不具備頂尖高手的這些素質,兩廠終究是內侍省門下,願意做太監的本來就少,政事堂奪權虛君之後,願意做太監的就更少了。
所以兩長縱然權勢滔天,所收的番子黃門素質終究也難是頂尖,各大門派幫派能在天下健全的孩童之中挑選良才美質,而兩廠只能收太監,所以兩廠精銳,也多是中人之資,就如曹如意一般……天下哪個幫派宗門,會去栽培一個恐血的普通少年?
但兩廠手中權勢之大,資源之豐富,即便是中人之姿,恐血之患,也能培養成曲靈風這種資質絕佳,師承五絕,江湖第一流人物都只能招架,而無還手之力的高手。
因為羞太監曹如意殺人之時,眼神從不敢直視,羞怯回顧,眼神錯過,便沒有了破綻。
曲靈風無法從他的眼神中看出刀勢,就只能承受曹如意以眼角餘光,所發的天下絕學之刀,這等大違武學常理的情形,也只有兩廠這等具有天下無窮資源的勢力,才能實現。因為不能直視,仔細觀察對手的一切劣勢,都被這一門天下絕頂的謫仙武學完美彌補了。
而這門完美武學的唯一可能的破綻,卻因為一個可笑的缺陷而不復存在。
只是中人之姿,練成的無間有間刀法,單打獨鬥已經不懼斬五絕之下的一切高手,唯一的缺憾便是遇著高手圍攻之時,或許會因為注意力分配的缺憾,武功發揮大大受限,可天下只有東西兩廠圍攻別人的道理,哪有人能圍攻的了他們?
那道刀光暗淡如影,映襯的月光一閃而逝……頭頂八月十五的圓月皓然長空。
牛家村外的小樹林中,一個身影如同幽冥一般依附在刀光上,凌空一斬,但這時候就顯出黃藥師的厲害來,這般讓人完全反應不及的刀影,曲靈風只是擺出一個死架勢,那雙拐在空中交錯出一個奇妙的結構,居然封死了曲靈風胸前的一片空間。
兩隻鐵拐如同銅牆鐵壁一般,擋住了這個方向,曹如意手中薄刀的一切刀路變化。
無論上劈下挑,薄刀的刀路都必須經過那兩條鐵拐,明明只是兩條並不粗大的棍棒,卻不給刀法留下任何一處可以利用的致命破綻,即便是無間有間刀法的無窮變化,也被鎖定了大半,剩餘的變化,卻不足以威脅到曲靈風這等高手。
這般武學,自然是黃藥師以自己的無上眼力,計算出雙拐破刀的一招毫無破綻的死架勢。
雙拐只是遙遙交錯胸前,便能擋住一切刀路變化……當然,死架勢終究只是死架勢,這般武學縱然完美無缺,也只能擋住一招而已,若是加入接下來的身法變化,雙拐再如何架起,都只能擋得住身前,到時候曹如意身法一轉,繞到身側身後,配合無間有間刀法鬼魅一般的身法,再完美的招架,也會變形,露出破綻。
如此一來,曲靈風只是靠著黃藥師傳授的招式,抵過一個回合而已。
曹如意手中薄刀如銀龍一般,小巧輕薄,在兩根鐵拐架起的銅牆鐵壁之前,如游龍矯健,幾個刀光如花綻放,變化妙至顛毫,就算是真有全身重甲,也難逃這刀光無厚入間,穿過甲片間隙,取敵性命,然而曲靈風又不是著甲不便,手中雙拐只是幾個簡單變化,便破去了這一招。
武學終究是人與人的博弈!
然而羞太監曹如意撤刀之時,曲靈風依舊面色凝重,這般走過一個回合,他才曉得那無間有間刀法究竟是如何來自無間地獄的可怕。
此次若非曹如意內力並不高,未能以力破勢,硬招硬架。
若非他師父不是黃藥師這般天下五絕,驚才絕艷之輩,創出雙拐破刀這毫無破綻的一式。
若非他情報通達,恰巧知道那羞太監曹如意的來歷武功,當機立斷放棄見招拆招,以死架勢應敵。
若非曹如意並非資質驚人,應敵之時手段百出,臨機決斷之輩。
這幾個條件里,只要少了一條,他今日就在那曹如意手中,走不下一個回合……當然他既然已經能接下第一刀,那麼之後幾刀,威脅就不如第一刀這般驚人。畢竟曹如意只是練成這門刀法,並非爐火純青,變化無窮之輩,挨過第一刀,後面雖然變化依舊驚人,可怕,但只需防著身法變化,打亂曲靈風節奏,使招式變形,創造破綻,壓力遠比第一刀小。
不遠處趴在樹上的郭嘯天,楊鐵心二人面色已經凝重。
他們也已經認出來人,是追殺他們,從山東到臨安的兩廠中人,鷹爪狗腿,兩廠的可怕並非在於有曹如意這般可怕的高手……而是在於有成百上千的,如曹如意一般的高手。
曲靈風的精氣神,在面對那猶如鬼魅一般的刀法面前,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他雙拐起落變化,都轉變為最為本能的靈覺應對,他不是在用眼神,而是在用皮膚感知刀氣,用千錘百鍊的肌肉記憶,將雙拐揮舞的猶如銅牆鐵壁一般。
不……在無間有間刀法面前,就算是銅牆鐵壁也應該早已被刺穿了,磨破了,割裂了!
因為無厚入有間……則無堅不摧!
在瞬息間不知多少刀,約八十,約九十刀後,薄刀並未與鐵拐撞擊,畢竟縱然此刀是天下利器,切割人體如割紙一般,但物理結構決定了它終究不能硬撞硬的比強度,曹如意也不是能把一柄薄刀灌注內力,猶如工業水刀一般的人物。
他若有這等深厚的內功,早就是東廠統領了!
所以,薄刀只是割,引……
與鐵拐輕輕交割了幾次。
約八十刀,九十刀後,曲靈風感覺到了手中一隻鐵拐的脆弱,他感覺到手中宛如一體的鐵拐,漸漸出現了鬆動,其中的機關,藏著噴槍的厚實拐身,有些東西在漸漸鬆動,原本嚴密契合的,如膠似漆的結合,在薄刀微弱刀氣的割裂中,漸漸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