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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世翰堂 (中)

2024-05-06 06:12:01 作者: 屋外風吹涼

  「嗚嗚嗚……」

  「行行好,賣我書吧……」

  「嗚嗚嗚……」

  正當舉城歡慶,整條鼓樓大街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時,十字街角處的一道淒涼痛哭聲,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目光。

  只見一個身著粗布村衣的老婦,坐倒在世翰堂門前,哭的傷心欲絕。

  一個夥計打扮的小廝,站在她面前,滿面為難,手裡還捧著一個書箱。

  老婦人哭的著實慘了些,讓人難以忽視,街上眾人紛紛起了同情之心,圍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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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原本就要四散而去的監生們,在面面相覷後,也都不約而同的轉向了腳步。

  今日本就是揚名之時,既然遇到了百姓們關注的事,又怎能錯過?

  ……

  「這位大娘啊,求你可別哭了,你瞧瞧,人都招來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世翰堂將你老怎麼著了呢!」

  世翰堂門口的夥計見黑壓壓的一票人群擠過來,登時有些慌了,對地上的老婦拱手作揖請求道。

  這夥計二十來歲的模樣,倒也眉清目秀,不似奸邪之輩。

  對地上的老婦也無呵斥羞辱之行,可看到那老婦哭的愈發傷心,還是讓眾人愈發好奇。

  「喂,那夥計,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可是在欺負人?」

  圍觀人群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

  那夥計忍不住跳腳抱屈道:「天地良心啊!我們世翰堂多咱欺負過人?」

  「那這是怎麼回事?人家大娘會無緣無故的在你家門口哭?」

  人群中又有人質問道,引起一陣附和。

  那夥計嘆息一聲,滿面無奈道:「這位大娘非要在我們世翰堂買套十三經……」

  「你賣她不就完了!」

  「可是這大娘身上銀錢不夠?」

  「那你便宜點賣她就是,這大喜的日子,旁的商家都降價了……」

  「就是,賺銀子也有個夠,別忒黑心了些!」

  面對種種非議,那夥計真真有罪說不清,一張臉漲紅。

  倒是那大娘,興許見有人撐腰了,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哭訴道:「各位太爺明鑑,老婆子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怎有顏面做賴帳的勾當?

  可是……可是老婆子帶了攢了五年的銀錢,來給我那快病死的兒子最後買套世翰堂的書,可人家不賣我啊!

  我那可憐的兒啊……」

  「哇!」

  原本眾人還以為老婦是沒錢買才哭的,誰知道是有錢買店家居然不賣!

  這簡直豈有此理!

  人群登時炸鍋了,無數人義憤填膺。

  「黑了心了下流東西,哪來的奸商,你憑什麼不賣?莫不是狗眼看人低!」

  「人家出銀子都不賣,那你做個屁的生意啊!關門得了!」

  「哇呀呀,大過年的好不生氣!別攔我,今兒我非給他砸了這鳥店不可!」

  「諸位,諸位!聽我一言,聽我一言吶!」

  那小夥計急的滿頭大汗,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滿臉的委屈。

  可這會兒人群不斷往前擁擠,恨不得揍他的不知多少,誰願意聽他聒噪。

  好在這時,一直圍觀的國子監監生們,覺得終於到了他們上場的時候。

  從周遭擠進了核心,為首的幾人低語了幾聲後,身旁的監生們開始維持起場面來。

  「安靜!」

  「請先安靜!」

  「諸位鄉賢暫請稍待!」

  他們身著儒衫頭戴青衿,本就是官老爺級別的人物,一番言行舉動後,終於讓隱隱失控的場面安定了下來。

  這時,為首一監生對四周抱拳笑道:「諸位鄉賢,還請稍待。

  今日之事雖然令人生恨,可學生見這家書坊的夥計,似還有話要說。

  咱們不妨先聽聽他有何話說,再做打算不遲。

  若他說不出道理來,此處乃國子監御造牌坊所在,斷容不得這等無良奸商存在。」

  「好!」

  「說得好!」

  頗有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的感動,周遭百姓紛紛叫好起來。

  那監生見此,眼中閃過一抹喜悅之色,而後折身,正色對世翰堂的夥計道:「我為國子監內舍監生張元,字子奮。

  今日諸位鄉賢,皆明禮之輩,不會做不教而誅之事。

  你有何話可說,儘管道來。」

  那夥計敬畏的看了張元一眼,躬身老實道:「這位大老爺……」

  周遭監生轟然失笑,那張元也哭笑不得,道:「當不得老爺之稱,喚我相公就好。」

  說此言時,張元面色隱隱有些不自然。

  喊他相公和喊他老爺,是有分別的。

  若是舉監監生,會試不第,那是有資格被稱為老爺的。

  因為舉人便是老爺。

  可蔭監,只有參加鄉試的資格,也就相當於秀才身份,只能被稱為相公。

  雖然蔭監並不大瞧得起落第的舉人,可對於他們的身份,還是羨慕的。

  那小夥計對這些好似都不大懂,只懵懂的點頭,道:「哦哦,是,相公大老爺明鑑:

  我世翰堂,絕不是嫌貧愛富,或是心黑貪婪之輩。

  雖然礙於苦衷,不得賣一套十三經與這位大娘,可我們東家卻自己出銀錢,從別處買了套十三經,一文不要的送給這位大娘。

  只是這位大娘不願要,我們也真真沒法子啊!」

  眾人聞言愕然,愈發糊塗,多半不大相信。

  不過看到小夥計手上的書箱,也不得不信。

  張元也是一怔後,看向那老婦,道:「老人家,這夥計說的可是實話?」

  那老婦人還在落淚,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道:「是實話。」

  「咦!」

  眾人又一片譁然,鬧不清搞什麼名堂。

  張元也蹙起眉頭來,看了看婦人,又看了看夥計,之後對那滿身傷感之氣的老婦道:「老人家,你為何非要買他家的書?」

  那老婦道:「這位相公不知,老婆子本是城西十五里外二賢莊趙家婦,先夫病故八年,只與一子相依為命。

  因是老來得子,先夫在時,每日教導我兒,要用心讀書,日後考取功名做秀才相公,做舉人老爺。

  先夫聽聞都中有一名為世翰堂的書坊,這家書坊內的書,是大乾頂好的書。

  因而省吃儉用,攢了好些日子,才托莊子裡蒙學教諭,從都中帶回一套四書五經來。

  只恨命苦,在此之後沒幾日,先夫就病逝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度日。

  好在我那兒子爭氣,不貪頑不淘氣,日日苦讀不輟,連學裡的先生都贊他讀書好,必能進學。

  正打算過了今年,就下場趕考。

  可誰知,我那苦命的兒,竟得了咯血之症,一病不起,命不久矣……」

  「唉!」

  眾人多有憐憫之心,聽聞此等慘事,無不大起同情。

  就聽那老婦再道:「請了多少郎中,都說只能熬日子了,不行了,老婆子眼睛快哭瞎了,也沒用。

  倒是我那兒,心地廣闊,只說命該如此,不需太過費心,還整日勸老婆子莫要哭。」

  愈說愈慘,周圍人都紅了眼圈。

  有出主意請名醫的,有貢獻偏方兒的,還有願意捐點銀錢,幫一把的。

  可那老婦竟拒絕了:「家裡有三畝薄田,老婆子還能做得動農事,有飯吃,有衣穿,如何能要諸位好心人的銀錢?斷然使不得。

  唯一難過之事,便是我那苦命兒還有一樁心愿……」

  張元原本還覺得事有蹊蹺,今日之事太過巧了些,不過在看到老婦如此悲傷,而且連周遭百姓的捐銀都捨棄不要時,心裡就再沒懷疑了,他道:「老人家,令郎心愿,可是想再買一套世翰堂的書?」

  說著,張元抬頭看了眼門面不顯的世翰堂朱樓。

  他其實是知道這裡有家書坊的,只是他的書籍多是家裡管家買辦購買,極少需要他親自去買。

  國子監的監生,多半都是這等情形。

  所以雖然世翰堂距離國子監極近,可這些監生們竟極少進去看看……

  老婦聞言,又落下淚來,滿面蒼涼道:「先夫給我那兒買的書,已經被他翻破翻爛了,他極孝順,又極想念他父親,所以,所以……」

  說至此,老婦哽咽難言。

  不過眾人終於明白過來,老婦為何非要買世翰堂的書了。

  事關即將去世的兒子,又涉及孝道,這無話可說。

  想明白後,張元看向那一臉為難的小夥計,道:「既然這老人家有此苦衷,非要買你們的書,你們書坊該成全才是。

  還不快去拿一套書來給她?」

  小夥計模樣看起來快哭了,道:「相公老爺,真真不能賣她啊!」

  「什麼?」

  「豈有此理!」

  「混帳東西!」

  周遭人群又大怒起來,紛紛斥罵道。

  張元也面色一沉,喝道:「開店做生意,焉有不賣之理?你若說不出個道理來,吾必送你見官!」

  那小夥計聞言,唬的面色慘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哭腔道:「相公大老爺明鑑啊,非小的黑了心了,不知憐貧惜弱,非要拿捏生事。

  實在是,小的東家有組訓,這世翰堂的書,非著儒衫戴青衿者不能賣啊!」

  「嗯?」

  張元面色一滯,驚疑了聲。

  不過面色,卻稍稍緩和了下來。

  他沒想到,這世翰堂竟這般敬重讀書人……

  人群最後,街道對面,賈琮目光沒有落在張元身上,而是始終打量著那小夥計,輕聲道:「那個小夥計,就是邱三?」

  倪二壓著聲音,有些興奮道:「正是那小子,公子瞧著怎麼樣?」

  賈琮呵呵一笑,吐出兩個字來:

  「戲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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