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1 18:32:14 作者: 鄭振鐸

  19世紀的中國文學,頗呈衰落之象,已不復有前一個世紀文壇之如火如荼、浩浩莽莽的氣勢。戲曲作者尤少,佳作更不多見,如《桃花扇》,如《紅雪樓九種曲》,如《長生殿》等之名著,俱不可再睹。

  戲曲作家以黃憲清、周文泉、陳烺、余治為最著,實則亦僅此數人而已。

  黃憲清,字韻珊,海鹽人,著《倚晴樓七種曲》。七種者,即:

  《茂陵弦》,敘司馬相如、卓文君事。

  《帝女花》,敘明莊烈帝女長公主與周駙馬事。

  《脊令原》敘曾友於事,此故事原見於《聊齋志異》。

  《鴛鴦鏡》敘謝玉清與李閒事,此故事亦見於《池北偶談》。

  《凌波影》敘曹子建遇洛神事。

  《桃谿雪》敘烈婦吳絳雪事。

  《居官鑒》敘王文錫居官清正,且善綏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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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七種曲中,以《茂陵弦》及《帝女花》為最動人。相如、文君事,古來戲曲家取之為題材的不知凡幾,而韻珊此作,在那些作品中卻可算是上乘的。汪仲洋說:「嘗讀《琴心記》,恨其曲詞白口,不與題稱,而又抹卻諫獵一節,添出唐蒙設陷,文君信誑,相如受紲諸事,可謂痴人說夢,了無理緒。讀韻珊此本,不覺夙心為之一快。」此劇或名《當壚艷》,乃坊賈擅改者。

  《帝女花》寫明末喪亂,頗盡纏綿悱惻之致;若終於《殯玉》一出,卻不失為一部很好的悲劇。試讀下面一曲:

  【攤破金字令】(換頭)只見那東風擺柳,春寒逼綺羅,只見花啼臉粉,山蹙眉蛾,看將來無一可,料荒土壟中,也應念我。使今夜夢魂相過,還怕他更漏無多。黃昏近也人奈何!唉,燈影溶銀荷,夜香散錦窩,獨自個被角寒拖,枕角虛摩,回頭細看,那曾見他。

  那是很不壞的。不料他卻再加上了一出《散花》,以最通俗的佛教觀念為結束,未免枉用了好題材。他的劇本,大抵雄偉之氣概不足,而綺膩清俊之風韻有餘,在19世紀中國戲壇,他實是無比的一個作家。

  周文泉,號練情子,嘉慶末,為邵陽縣知縣。曾於因公務上京之途間車中,著《補天石傳奇》8種。這8種是:

  《宴金台》(《太子丹恥雪西秦》),敘燕丹興兵滅秦之事。

  《定中原》(《丞相亮祚綿東漢》),敘諸葛亮滅了吳、魏二國,而統一天下。

  《河梁歸》(《明月胡笳歸漢將》),敘漢將李陵得機會,復歸漢而滅了匈奴。《琵琶語》(《春風圖畫返明妃》),敘出塞之王昭君復歸於漢宮。

  《紉蘭佩》(《屈大夫魂返汨羅江》),敘屈原復甦生而用事於楚廷。

  《碎金牌》(《岳元戎凱宴黃龍府》),敘秦檜被誅死,岳飛終成滅金之大功。

  《如鼓》(《賢使君重還如意子》),敘鄧伯道終於復得有子,並不絕嗣。

  《波弋香》(《真情種遠覓返魂香》),敘荀奉倩夫婦終得偕老。

  這些戲曲都與夏綸之《南陽樂》一樣,欲竭力以文字之權威,來彌補歷史上、人心上許多最足遺恨的缺憾。這種努力,當然是不足道,而且近於兒戲,而其風格與文辭自亦不會很崇高的了。

  陳烺,字叔明,號潛翁,陽湖人,以鹽官需次於浙江,浮沉下僚,甚不得志。所作劇本,有《玉獅堂十種曲》。這10種分為前後二集,前5種為:《仙緣記》《海虬記》《蜀錦袍》《燕子樓》《梅喜緣》;後5種為《同亭宴》《回流記》《海雪吟》《負薪記》《錯姻緣》(後5種多以《聊齋志異》中之故事為題材)。其中以《燕子樓》為最有名。

  《燕子樓》敘的是唐時張建封與其愛妓關盼盼之事;此故事亦為向來劇作家所喜寫者,元曲中曾有《關盼盼春風燕子樓》一種,今已不傳。

  黃憲清、周文泉、陳烺三人皆為傳統的劇作家,以明人所用之戲曲式樣與曲文來寫他們的著作的,余治則是一個不同樣的作者,他並不用傳統的「崑曲」來組成他的劇本。他的劇本的唱白,乃採用的是當時流行的「皮簧調」的式樣。這是他的足以自立於中國戲劇史上的一端。自他以前,所謂「今樂」的劇本,一無所有(《綴白裘》里錄亂彈調劇本僅三出),自他之後,所謂「今樂」的劇本,亦無一佳者。他這部《庶幾堂今樂》雖不是什麼偉大著作,在皮簧戲的歷史上,其重要卻是空前的,在中國戲劇發展史上,其地位亦甚重要。向來皮簧戲的劇本,不是把崑曲的流行戲改頭換面,就是將梆子腔的劇本全盤抄襲。自己創作的劇本,除了這部《庶幾堂今樂》,是絕無僅有的了。此書原有40種,今傳於世者凡28種。如《硃砂痣》等,在今日劇場上還時時演唱著。唯作者下筆時,教訓的意味太重,戲劇的興趣未免為之減削不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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