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在閃動的燈光下，

  有那麼一張白皙的面孔，

  有那麼一雙清亮的眼睛，

  長長的睫毛遮住那蒙蒙的眼神……

  大四時，我遇到了娟子，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孩。

  那是在聖誕節前夜，我記得那晚的月色特別柔和，學校大學生活動中心正舉行狂歡舞會。綿綿不絕的歡笑聲、嬉鬧聲，加上喧囂的音樂聲，高分貝地炸裂開來。那種聖誕節即將到來的歡樂，像煙花一般在每一張青春洋溢的臉龐上無盡地蔓延。

  我靜靜地端坐在一個角落，遙看那些在舞池中快樂旋轉著的少男少女們。今夜，是我23歲的生日，想不到竟會被朋友們拉到這裡度過。我並不是個內向的男生，渴望著那個扎著兩個小辮子的陌生女孩，會穿過厚厚的人牆向我伸過來一雙溫暖的小手。

  我記不清這已是第幾次拒絕女生們殷勤的邀請了，我就這麼看著，遠遠地看著那張清純的笑臉，甩來甩去的小辮子。我喜歡這樣的意境：在閃動的燈光下，有那麼一張白皙的面孔，有那麼一雙清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遮住那蒙蒙的眼神。我不由得想得入神了，也有點醉了。就在半醉半醒之中，我的心猛地一震，這雙眼睛怎會如此熟悉，儼然就在昨天的夢裡見過。這麼一想，眼光就情不自禁地瞟過去，看到那個陌生女孩正和一個活力四射的男生熟練地旋轉在一起，心裡竟隱隱有一種莫名的傷感擴散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拒絕了多少雙渴望的手，那個陌生女孩仍然被一群男生女生簇擁著，儼然公主一般。恍然如夢間，旋律突變，柔和的薩克斯音樂響起，有的學生還在賣力地扭動著青春的情感，有的則已在靠牆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我忙從角落裡彈起，如箭般衝進了舞池的中央。

  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我努力地搜尋著前進的方向，慌亂中一回眸，我看見對面的座位上有一道明亮的目光射過來。是她，正對我展現著甜甜的微笑。我忽然間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但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然後大大方方地坐下。

  這是讓人心跳的時刻，我已不曉得我的手要放在哪裡才好。她看著我，眼裡寫滿了柔情：「我們在哪見過吧？」我沒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只是望著她，使勁地點頭。然而就那麼幾個對視之間，就註定了一段浪漫相戀的開始。後來我告訴她我當時的感受，她笑著說：「你呀，笨得就像只小綿羊，不過是可愛的小綿羊哦。」那時我心裡就在想，不知其他的男生第一次遇上令自己心動的女生，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地緊張呢。

  當第二天朝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她便瀟灑地打了個電話過來，說她就在樓下等我，還為我帶來了豐盛的早餐。當我跑下來時，她臉紅通通的，顯然是剛過來不久，那一刻，我真的感動極了。她說她早就知道生命里會遇到我，說的時候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忽然發現她美麗得有點遙遠而不真實。

  這個女孩就是娟子，來自北京。那時她已順利通過托福考試，準備隔年七月份就到美國加州大學去深造。

  她是學校外語系學生會的副主席，能流利地講三種不同的外語。她也特別喜歡吃湖南的辣椒，她不怕辣的程度連許多地道的湖南人也自愧不如。她知道我喜歡書，常常會為了一本我喜歡的書而跑遍全城的書店。

  每個星期天，我們都會相約去嘉陵江玩。或者燒烤，或者是釣釣魚，又或者是租一隻小船，從上游一直往下漂。我們站在船里，體會著被水包圍的感覺，那種痛快是沒法說的。

  這樣的日子，總把她攬在自己的懷抱，讓她輕輕融入我的世界，總喜歡背著她走在荒野小徑里，喜歡她用悅耳的聲音低吟李亞偉的詩：

  她用一片樹葉把你粘住

  藤子就越想越長

  ……

  相戀半年多，我們沒有紅過一次臉，吵過一次架，我們一直是朋友心目中的模範情侶。

  這樣的相戀，我有時會想，會不會太過於浪漫而顯得有些縹緲，我不知道。

  轉眼，畢業在即。仍是在嘉陵江畔，我們相擁著坐在一起。我輕輕托起她的頭，她的眼裡有如藍天般晴朗，四目交織，很久很久。然後我慢慢合上雙眼，把她的手指放在我的唇上一根根地搓摩著，我嘶啞著聲音說：「是不是，要走了？」「嗯！」

  我的心猛地一痛，刻骨銘心的悲傷立刻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知道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也知道愛情的蝴蝶從來就不是自由的，一旦從內心裡脫蛹而出，承受的就不是貼心貼肺的呵護，而是塵世間無情的風雨，而我們註定就是這樣勞燕分飛的蝴蝶。

  我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閉上眼睛，靜靜地傾聽她的呼吸聲。我又緊緊地抓著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豆大的淚珠正從她的臉上落到手背上。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

  我真想拉住她的手臂，對她說上一千次、一萬次「我愛你，我好想好想跟你走」，只是我沒說出口，我知道，那沒用。我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攥著她冰涼的手。

  「想你的時候，我就折一隻千紙鶴。」她離去的時候這麼說，然後她就走了，無望地走了。

  一個月後，我收到了從美國寄來的一封信和一千隻千紙鶴，當我看到這些，我流下了眼淚，我知道這是愛情的眼淚，相思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