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2024-10-11 15:51:01
作者: 王國軍
我不再是以前的我,
你也不再是以前的你,
我們之間相隔的五年,
是一段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剛忙完新書籤售會,我疲憊不堪地回到家裡,洗了個熱水澡後,打開電腦,進入加拿大華人社區論壇。剛打開,便看到有封站內信跳入眼帘,是一個叫Anny的男子,他說很喜歡我那些細膩柔軟的文字,他好久都沒有受到心靈的震撼了。接著他洋洋灑灑地跟我提了一大串意見,最後他說,他是我的老鄉,都來自湖南益陽。也許是欣賞他對文字的不同見解或者因為老鄉的關係,我頭一次回了一個陌生人的信。很快他又回過來,我再回過去……
我們就這樣通過網絡交流,開始彼此接觸和熟悉。Anny說話風趣幽默,不管我多麼鬱悶,只要他知道,幾分鐘內就能把我逗得眉開眼笑。Anny最喜歡旅遊,他在海外留學的三年裡,基本上已經把半個美洲跑遍了。當聽說我最嚮往尼加拉瓜大瀑布時,他馬上說:「那我明年聖誕節在大瀑布旁的尼家酒店等你。」我微微一笑。雖然我們從沒提到見面,但在內心裡,我早把他當成自己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母校要舉行百年校慶,同學都接到了邀請函。一天,一個同學突然帶了我的新書來找我:「也不把詳細地址告訴我,害我到處找。」
見我沉默不語,他又說:「袁老師想見見你,住院的這幾天,他連在夢裡也念著你,我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過來找你了,回去吧。再不去,也許永遠都沒機會了。」
我的心一抖,連忙問:「他沒事吧?」
他只說了兩個字:「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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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覺得眼前發黑,身體一踉蹌,幾乎跌倒在書桌上。我沒有多說話,匆匆收拾完,便跟同學一起去了機場。同學突然問起秋子碩的消息:「聽說他現在在加拿大的一所大學裡教書,混得很不錯,你沒和他聯繫嗎?他可是在到處找你呢。」
我的心微微一驚,卻沒說話,因為秋子碩是如此讓我仇恨的一個人。
袁老師的病房在5樓,我們跑上去的時候,走廊里已經圍了很多人。看到我出現,大家都興奮地叫起來,卻有一個人迅速地轉過頭去——秋子碩。我裝作沒看見他,風一般飄過他的身旁,我明顯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
我和秋子碩青梅竹馬,從小學到高中,他都是我的跟屁蟲,我到哪兒他就到哪兒。我說我要考北京某大學,那是我從小的夢,他說他要跟著我考,他不會讓我孤單一人去北京的。16歲生日,他信誓旦旦地說:「我已經是大人了,能履行自己的承諾了,相信我,我會讓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高三,因為大病一場,他缺了一個月的課。我天天放學後去給他補課,有時他看我太累了,就勸我不要來了。我固執地堅持著,我不想他的人生留下遺憾。
最後一次摸底考試,我竟排在了班上二十多名,而他卻躍到了班級第一。為此,班主任把我狠狠地批評了一頓。本來就為他補課弄得自己心力交瘁,再加上過大的心理壓力,我病了。那個時候正是高考最緊張的時候,各科老師都在押題,秋子碩答應我,他一定把這一周多的上課筆記給我帶過來,但他最終沒有過來。我在無奈和失望中,走進了考場。
我發揮失常,最終以560分的總分僅僅排在學校第20名,他比我少一分。雖然考得不太如意,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北京那所學校。出乎意料的是,他如願以償地去了北京,而我卻以一分之差名落孫山。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父母早替他打通了關係,他在最後一次模擬考試中,拿到了本校唯一一個保送生的名額。據說,那個保送生的名額本來是屬於我的,但因為他家後台硬,通過袁老師,我的保送名額被搶走了。
同學又告訴我,任課老師猜中了很多題,僅僅歷史一科,就押中了一道15分的綜合題,而我答得並不理想。最讓我痛恨的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我給我幸福的人,在最關鍵的時候卻棄我而去。
因為第二志願沒填,在袁老師的幫助下,我才進了一所二本院校,但這並不能消除我對學校的怨憤,對袁老師的恨。
上大學後,秋子碩曾經來找過我,卻被我用掃把趕走了。我想,我和秋子碩之間是徹底結束了。
袁老師在裡面喊我的名字,很輕。同學們推推我,我猶豫了片刻,低著頭走了進去。袁老師的頭髮基本上掉光了。人也瘦了一大圈。他指著床邊,示意我坐下。
「還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吧?說實話,我也能理解,一分之差,換成誰都難以接受。只是誰都沒有想……我知道你不想聽,但你確實誤會秋子碩了,他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壞,至少他父母幫他搞定保送生的事情,他壓根就不知情。」
我靜靜地聽著。
袁老師教了我六年,我曾經對他非常敬佩,可那件事的發生徹底改變了我對他的看法。
「我也有錯,在重大問題上沒能堅持住自己的原則,犧牲了本來屬於你的利益。這些年每當想起這件事,我就感到很慚愧。」
我的心忽地一震。我沒說話,默默地走了出去,想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那兩天,我的心一直都在糾結著。說實話,我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即使年少時恨過、怨過,經過這麼多年的磨鍊,也早已煙消雲散了。現在回想起來,就算保送生的名額給了我,去了北京又能怎麼樣?能保證比現在的我幸福嗎?我想不會,至少有一點,我一直對我現在的作家生活非常滿意,或許在某種程度上,我還應該感謝他們。想到這,我立即給袁老師發了簡訊,我說我不再恨他了,真的。放下電話,我笑了。
出版社突然來電話,說讓我過去一趟。因為催得很急,我只好打電話跟袁老師告辭。袁老師說:「有一個人也和你一起走,你一定要等他。」半個小時後,忽然有人敲門。我一驚,是秋子碩。想不到,五年後我們居然會以這種方式交談。
秋子碩背對著我,顯得很激動:「我知道你一直恨著我,我沒有阻止父母搶走本來屬於你的保送名額,也沒有及時到醫院給你上課筆記。大一時,我到你們學校,本來想給你解釋,但你沒有給我機會。我父母替我走關係的事我高考前一周才知道,他們深知我們的關係,一直瞞著,你也誤會袁老師了,他在保送生問題上一直在為你據理力爭。」
我詫異地抬起了頭。
秋子碩繼續說:「那天,我本來是給你帶資料的,卻不想路上遇到車禍了,我被車撞了一下。到醫院縫了幾針,我本想掙扎著去找你,父母死活不肯,還把資料給撕了。高考的那一周,父母一直守著我,他們怕你跟我搶名額。這些年來,我對你一直心存內疚,我時常夢到你在夢中詛咒我。這幾年來我吃沒吃好,睡沒睡好,如果上天還要懲罰我,那就來得再猛烈些吧。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麼不找女朋友,都整整五年了,不是沒機會,而是沒人能替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原諒我吧,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們……」
秋子碩緩緩地轉過身子,而此時的我早已是淚水漣漣,他抱我入懷,我竟然沒有反抗,內心徹底原諒了這個愛我又傷我的男人。
Anny在社區里給我發了一封站內信,他說他考慮了很久,決定告訴我真相,他就是我恨了五年的秋子碩,並希望我不要介意他以這樣的方式來接近我,他還說希望能在今年的聖誕節和我相約在尼加拉瓜大瀑布的那家尼家酒店。我給他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事實上在很久以前,我就懷疑他是秋子碩了。
2008年聖誕節,我飛到了加拿大。秋子碩也遵守他的諾言,特意請假來陪我。依偎在秋子碩的懷抱中,我忽然想,難道愛情真的可以捲土重來嗎?
我本以為我能融進他的生活,但事實上,我錯了。他邀請我去他的學校,當看到很多學生投來的異樣眼光,我感到無比尷尬,儘管他一次又一次地給別人解釋,但那只能徒增我的難過。我開始想離開這裡了,秋子碩試圖挽留我,我們為此還爭執了好幾回。
「子碩,我知道你的好,但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內心掙扎了良久,我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你也不再是以前的你,我們之間相隔的五年,是一段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我想得很清楚,我不適合你。」
「可是這幾年,我心裡裝的一直是你呀。」
「你那不是愛,你一直都覺得你對不起我,所以你想贖罪。這樣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的。子碩,作為朋友,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
我決定去我最好的朋友那裡。登上火車,我看見秋子碩拼命地追趕著,忍不住淚水涌了出來。
我心裡默念道:「子碩,你知道嗎?也許從此我和我們的愛情將相忘於江湖,但你要一直記得,曾經有一個女生為你活了八年,並且將會一直想念你,為你祈福,為你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