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之生機

2024-10-11 15:27:43 作者: 岡田武彥

  天台以「初心之生機」,即所謂「不已之心」為學之宗。據他說,「初心」無非是在日常人倫中起作用的生機之心,即與性命道德渾淪一體的心之生機。若能盡渾淪之心,則所謂知天、知性便能一齊了當而不入於虛無,所謂情識也能發揮其真機而不涉於情緣。所以說,「初心」可以說是貫通古今宇宙、天下萬世的,「以實為虛」、「以有為無」的本體之存在。與此相反,佛氏之心則因為是「以虛為虛」、「以無為無」,所以是枯竭生機、斷滅種性的本體之存在。天台認為,佛氏雖言心之虛無,但其實是取決於意見而遠離真心之說的(參見《耿天台全書》卷1,《庸言·五經大旨》《與許生》)。

  天台主張以「不已之心」為宗,明顯受到泰州宗風的濃烈影響,而且從主張禪機的其弟楚倥那裡得到了指點(參見同上書卷8,《觀生紀》;卷3,《紀言·漢滸訂宗》)。但我認為,羅近溪和王塘南對他的影響也不可忽略。天台並不認為近溪之學墮於見解,反而稱讚近溪晚年能把得自傳統的《楞嚴經》的「無」放下而提掇生機(參見同上書卷3,《與鄒汝生》)。此外,他對以「敦倫體物」、生生不已的生之理的真機為宗而闡明心體的塘南之學,也是推崇備至的(參見同上書卷16,《讀塘南王先生語錄》)。

  天台之所以以渾淪生機的實心為學之要,一方面是為了救正當時現成派亞流徒任知見浮氣、以心為虛無之體而陷於狂禪的弊病,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救正只知道德至情而不知真正本心,只任素樸的自我之情而拂經亂道、敗化亂世,終至於陷入邪慝之極的另一種弊病。所以,他在斥責以意見聞見之弊為小,以虛見之弊為大的同時(同上書卷1,《庸言·孟子養氣章》),還以「萬物一體」之心為要。

  天台在說明心之生機時,如同他所說的「萬物一體之真機,原不該已也」(同上書卷4,《與張陽和》)那樣,特別強調彼我相通的共同的熱血之愛,即「萬物一體之仁」。他認為,孟子所謂「求放心」之說,無非是求愛心而已(參見同上書卷1,《庸言·五經大旨》)。所以他在讚賞陽明事功的同時,還讚賞了陽明吐露萬物一體之誠心的「拔本塞源」論,這大概是理所當然的(參見同上書卷9,《應明詔乞褒殊勛以光聖治疏》)。在他看來,如果得此一體之心,那麼此心就廓然大公而萬物皆備於我,從而使吾身與萬物一體,成為緣境不能移、功利不能障的永恆普遍之存在。他認為,這樣的萬物一體之身即是真我。所以他說,《大學》的格物實即體認吾身普遍存在的工夫,亦即求仁的別名(參見同上書卷1,《庸言·格物》;卷4,《答唐元卿第二書》;卷13,《還身說》)。(1)

  如上所述,天台雖提倡萬物一體之心,但一般來說,這不是在現成派亞流那裡經常可以看到的那種絕倫含污之體,而是重視倫理的實地工夫,即反省克治功。所以在他看來,如果不克治自我的蔽錮意累(即己私),並宗本日用常行的倫理實踐,那就會使道德的判斷和是非善惡之別變得昏昧,從而陷於空談虛見,以至於喪失敦化萬物的真機(參見同上書卷13,《真我說》;卷15,《武寧國府學》)。所以,他提出反身克己、反身循省或篤倫盡分之命題,並訴諸道德工夫。據此就能理解他何以讚賞朱子學者呂涇野的實地工夫,認為其並非文義知解(同上書卷16,《跋涇野語錄》),並把陽明的「致良知」解釋為反省體認,把李見羅的「修身」說稱作有功於王門而予以高度評價的原因(參見同上書卷9,《與塗黃岡》)。因此,他非難了李卓吾蔑棄倫理的謬說:「吾人之所生生者,此心此理。若視此為一切謾幻語而終不循省,則尤所大苦者。」(同上書卷4,《求儆》)強調了對倫理道德反省循守的重要性。在他看來,良知也無非是仁、中、極的別名(參見同上,《與南中諸弟》),故而稱良知為仁、義、禮、智也行,而吾人則必須對仁、義、禮、智有真切的承當(參見同上書卷2,《遇聶贅言》)。

  這樣一來,天台便與修證派(正統派)諸儒一樣提倡「良知即天理」說,以至於將陽明的「致良知」與朱子的「窮理」看作同旨。他認為,因為朱子的「窮理」不僅僅在於追求知識,而是在於反身體認,即窮得自身的立命之源,所以王門一派稱之為「支離」是錯誤的(參見同上書卷1,《庸言·窮理》)。他還論述了朱子的行履氣象及繼往開來的精神,並以此為基礎,一邊說,若真正地尊信體認陽明之教旨,就不會違背朱子;一邊又說,沒必要同朱子聚訟駁異(參見同上書卷4,《與趙汝泉第二書》)。

  天台雖信奉象山的「心即理」說和陽明的「致良知」說,但他的心學正如以上所述,因為是收攝於日常人倫庶物中的具體活動和實踐,以及遵循於理之具體實踐中的人心和性命,所以很難說是比陸王心學更純碎的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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