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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大傳:知行合一的心學智慧(下卷) 第十六章 江西時代 陽明請求致仕

2024-10-13 15:57:48 作者: (日)岡田武彥

  如前所述,由於王陽明剿滅了江西、福建、廣東、湖廣四省邊界猖獗的賊匪,並向朝廷上奏了捷報,正德十三年(1518)六月六日,王陽明被擢升為右副都御史,並被授予蔭子一人為錦衣衛的榮譽,世襲百戶。

  六月十八日,王陽明以《辭免升蔭乞以原職致仕疏》(《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一)上疏朝廷,請求辭退恩賞。

  在這篇奏摺中,王陽明首先感謝朝廷的恩寵:特命自己為軍務提督,授予象徵指揮權的旗牌和自由指揮部隊的特權。

  於是,該部議假臣以賞罰,朝廷從而假之以賞罰;議給臣以旗牌,朝廷從而給之以旗牌;議改臣以提督之任,朝廷從而改之以提督之任;授之方略而不拘以制,責其成功而不限以時。由是,臣以賞罰之柄,而激勵三軍之氣;以旗牌之重,而號召遠近之兵;以提督之權,而紀綱八府一州之官吏;伸縮如志,舉動自由。

  有了這些權力,王陽明消除了大部分的掣肘和障礙,得以迅速整編軍隊,率隊出征:「一鼓而破橫水,再鼓而滅桶岡……又一鼓而破三浰,再鼓而下九連。」

  雖然在軍事上取得了這麼大的勝利,但陽明在奏疏中稟明,此番軍功更多地歸功於朝廷。朝廷就如同善於駕駛馬車的馬夫,而自己則如同一匹駑馬,毫無半點功勞,所以只求朝廷能讓自己致仕,回歸田園,安享晚年。

  他在奏摺中寫道:

  譬之駑駘之馬而得良御,齊輯乎轡銜之際,而緩急乎唇吻之和,內得於人心,外合於馬志;故雖駑下,亦能盡日之力而至百里。人見其駑而百里,因謂之能,不知其能至此,皆御馬者驅策之力。不然,將數里而踣,或十數里而止矣。馬之疲勞,或誠有之,而遂以歸功於馬,其可乎?況臣驅逐之餘,疾病交作,手足麻痹,漸成廢人。

  前在賊巢,已嘗具本請罪,告病乞休。日夜伏候允報,庶幾生還畎畝。乃今求退而獲進,請咎而蒙賞,雖臣貪冒垂涎,忍恥苟得,其如朝廷賞功之典何!伏望皇上推原功之所始,無使賞有濫及,收回成命。

  臣苟有微勞,不加罪戮,容令仍以原職致仕,延餘喘于田野。如此,則上無濫恩,下無奸賞;宣力受任者,得免於覆餗之誅;量能度分者,獲遂其知止之願。臣無任感恩懼罪,懇切祈望之至!

  

  然而,朝廷最終還是沒有滿足王陽明的致仕願望。

  正德十四年正月初二,四十八歲的王陽明上奏摺《升蔭謝恩疏》(《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一),訴說自己無德無能,不足以勝任右副都御史和接受蔭子錦衣衛的恩賞,請求辭退恩賞;正月十四日,王陽明再上奏摺《乞放歸田裡疏》(《王文成公全書》卷十一),向朝廷奏明之前立下的戰功皆源於聖上的恩德,然後又提起自己體弱多病,祖母臥床不起,懇切請辭,希望能夠回故鄉安度晚年。奏摺中寫道:

  且臣比年以來,百病交攻。近因驅馳賊壘,瘴毒侵凌,嘔吐潮熱,肌骨羸削。或時昏眩,偃幾仆地,竟日不惺,手足麻痹,已成廢人。又以百歲祖母臥病床褥,切思一念為訣。悲苦積鬱,神志耗眊,視聽恍惚,隔宿之事,不復記憶。以是求延旦夕之生,亦已難矣,而況使之當職承務,從征討之後,其將能乎!夫豢畜牛羊,細事耳,亦且求良牧而付之,況於軍務重任,生靈休戚之所關……

  伏願陛下念四省關係之大,不可委於匪人;察病廢枯朽之才,不宜付以重任。憐桑榆之短景,而使得少遂其烏鳥之私;錄犬馬之微勞,而使得苟延其螻蟻之息。別選賢能,委以茲任。放臣暫歸田裡,就醫調治。倘存餘喘,尚有報國之日。臣不勝感恩待罪懇切哀望之至!

  王陽明再三上疏朝廷,請求辭退蔭子封賞,讓自己致仕還鄉,朝廷皆不准許。無奈之下,王陽明只好寫了一封私信,寄給自己最信任、啟用自己巡撫南贛的兵部尚書王瓊。他在信中盡情抒發自己的思鄉之情,並向其懇切請願。

  如前所述,王瓊深知陽明之才,他提拔任命陽明為軍務提督,賜予陽明象徵指揮權的旗牌以「便宜行事」。王瓊又上疏朝廷,力排眾議,讓王陽明獲得了一些特權。王陽明之所以甘願剿匪,並大獲成功,首先是心中懷有忠君愛國的至誠思想以及盡展才華的考慮,但其中多少也有回報王瓊知遇之恩的因素。

  正德十三年,在寫給王瓊的書信《上晉溪司馬》(《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一)中,陽明毫不隱諱地講述了福建駐軍的不穩定狀況和處理困難等問題。在這封書信的末尾,陽明向王瓊表達了辭官之意,並懇求其在朝廷中為自己美言。其信中寫道:

  蓋福建之軍,縱恣驕驁已非一日,既無漕運之勞,又無征戍之役,飽食安坐,徭賦不及,居則朘民之膏血以供其糧,有事返借民之子弟而為之斗。有司豢養若驕子,百姓疾畏如虎狼。稍不如意,呼呶群聚而起,焚掠居民,綁笞官吏;氣焰所加,帖然惟其所欲而後已。今其勢既盈,如將潰之堤,岌乎洶洶,匪朝伊夕。雖有智者,難善其後,固非迂劣如守仁者所能辦此也。又況積弱之軀,百病侵剝。近日復聞祖母病危,日夜痛苦,方寸已亂,豈復堪任!臨期敗事,罪戮益重,輒敢先以情訴。

  伏望曲加矜憫,改授能者,使生得全首領,歸延殘息于田野,非生一人之幸,實一省數百萬生靈之幸也!情蹙辭隘,忘其突冒,死罪死罪!

  王瓊看完王陽明呈給朝廷的奏摺和寫給自己的私信後,必定會被陽明言辭之間吐露的切切之情所打動。正如王陽明在信中所說,因為沒有得到朝廷的允許,所以自幼喪母、由祖母撫養長大的王陽明最終也沒能見到祖母最後一面。朝廷不允許陽明致仕,是因為賊匪未平。後來,平定賊匪之後,王陽明再次向王瓊申請致仕返鄉,希望能探望臥病在床的父親龍山公,但王瓊並沒有做任何答覆。

  因此,王陽明於正德十四年再次寫信給王瓊(《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一),請求王瓊幫忙。

  生始懇疏乞歸,誠以祖母鞠育之恩,思一面為訣。後竟牽滯兵戈,不及一見,卒抱終天之痛。今老父衰疾,又復日亟。而地方已幸無事,且蒙朝廷曾有「賊平來說」之旨,若再拘縛,使不獲一申其情,後雖萬死,無以贖其痛恨矣!

  老先生亦何惜一舉手投足之勞而不以曲全之乎?今生已移疾舟次,若復候命不至,斷亦逃歸,死無所憾,老先生亦何惜一舉手投足之勞而必欲置之有罪之地乎?情隘辭迫,瀆冒威嚴;臨紙涕泣,不知所云,死罪死罪!

  王瓊之所以將王陽明的致仕請求壓了下來,可能是他早已預見到即將發生的宸濠之亂。其實,王瓊也能理解王陽明的心情,但為了江山社稷,只能把王陽明的私情放在一邊。因為事實證明,能夠很快地平定叛亂者,除陽明之外再沒有更合適的人選。這也正是王瓊信任王陽明並給予他極大的權限的原因。儘管兩人從未謀面,但他們在國家大事上心有靈犀一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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