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通而輕韓愈

2024-10-13 15:55:33 作者: (日)岡田武彥

  儘管韓愈被稱為「宋代儒學之先驅」,但王陽明敬王通(字仲淹,諡號「文中子」)而不敬韓愈。

  自秦始皇焚書坑儒以來,儒學思想的發展就陷入了長期的空白。雖然漢朝的儒學家將儒學奉為國學,但他們的貢獻僅限於為經典訓詁注釋。而在之後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儒學又逐步喪失了主導地位。

  請記住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與此同時,道教與佛教卻日漸昌盛,儒學逐漸被取而代之。到唐朝時,佛教的發展越發繁榮,而儒學的內容依舊局限於訓詁注釋。儘管儒學也是當時科考的科目之一,但其內容僅為背誦經典或註疏的詞句。

  韓愈成名於唐朝中期,由於對當時的儒學現狀十分擔憂,因此他提出要重振孔孟之道,以削弱佛教的統治地位。

  韓愈認為,老莊思想、佛教給中國的思想領域帶來了諸多弊端,他慨嘆自孟子後聖人之學已絕跡。因此,他主張以儒學觀點來論道,同時指出只有孔孟之道才是真理正道之所在,而佛教等言皆為謬論。

  此外,韓愈最傑出的貢獻就是倡導古文運動。他認為六朝之後的文人只注重辭藻華麗,忽視了文章內涵,因此他在文風上極為推崇古體而排斥近體。

  有人認為,韓愈提倡復興儒學,反對老莊思想及佛教,功莫大焉。雖然孟子反對「唯我」說(利己主義)與「兼愛」說(「博愛」說),並將楊子(楊朱)與墨子的觀點視為洪水猛獸而極力排斥,但與孟子相比,韓愈的功績要超出許多。就宋代儒學發展而言,韓愈的思想雖未能完全擺脫佛教的影響,但他對「性」「道」的論述則盡顯儒學之精髓。然而,王陽明未對此予以肯定。

  王陽明曾說:「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賢儒也。後人徒以文詞之故推尊退之,其實退之去文中子遠甚。」(《傳習錄》上卷)

  那麼,王陽明極力推崇的王通又是何許人?如前所述,漢唐時期的儒學家僅局限於為經典訓詁註疏,因此,史學家將這段時期的儒學稱為「漢唐註疏學」。

  縱觀歷史,漢唐時期的儒學發展近於空白,但仍然湧現出了很多傑出的思想家。例如,漢朝的陸賈、賈誼、董仲舒、劉向、揚雄、桓譚以及王充,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王肅、何晏、王弼及范寧,隋朝的王通,唐朝的韓愈、李翱(字習之)等。其中,隋朝的王通便是一位相當傑出的思想家。

  王通自幼天資聰穎、勤奮好學,曾遍讀「五經」。他曾向隋文帝進「太平十二策」,因未被採納而退隱。隋煬帝時,朝廷多次許以官職,但都被他謝辭。此後,他在家鄉致力於著書、講學,其門人弟子多達千餘人。初唐名士李靖、房玄齡、魏徵皆出自王門。王通於大業十三年(617)去世,年僅三十四歲。文中子是王通的諡號,由其弟子敬獻。其著作有《禮論》二十二篇、《樂論》二十篇、《續書》一百五十篇、《續詩》三百六十篇、《元經》五十篇及《易贊》七十篇,其弟子將這六部著作合稱為「王通六經」。此外,他還著有《中說》(又名《文中子》)十篇。

  《中說》仿照《論語》而作,格式以問答體為主,其中格言居多。然而,唐朝有學者卻認為此書並非王通所著,而是王通之弟王凝與其子福畤根據王通遺言所著。由於該書在唐朝未獲重視,此種猜測難免有詆毀之意。

  宋朝時,《中說》終被奉為上品,有人甚至將王通稱為孔子的繼任者。就連理學大師程頤也予以高度評價,「王通乃隱士之君子。其《中說》多有格言,此乃荀子、楊子所不及也」。如此一來,附和之人便逐漸增多。另外,日本學者也極為重視對王通的研究,有的人已將研究範圍拓展至南北朝時期。

  漢代第一儒學家揚雄所著《法言》十三卷也是仿照《論語》而作,該書在六朝及唐宋時期極受推崇。但是,宋代的程頤、蘇軾及朱熹等學者極力批判此書。此外,揚雄還曾仿照《周易》而作《太玄》,此書被當時儒學者批評為「非聖人而雲聖人言」。

  王陽明贊王通為「賢儒」,稱韓愈遠不及王通。但徐愛認為,王通仿照《論語》而作《中說》實乃不敬聖賢之舉,王陽明對此不置可否。對此,徐愛曾特地問道於王陽明。

  愛問:「何以有擬經之失?」

  先生曰:「擬經恐未可盡非。且說後世儒者著述之意,與擬經如何?」

  愛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無,然期以明道。擬經純若為名。」

  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效法?」

  曰:「孔子刪述『六經』,以明道也。」

  先生曰:「然則擬經獨非效法孔子乎?」

  愛曰:「著述,即於道有所發明。擬經,似徒擬其跡,恐於道無補。」

  先生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樸還淳而見諸行事之實乎?抑將美其言辭而徒以 於世也?天下之大亂,由虛文勝而實行衰也。使道明於天下,則『六經』不必述。刪述『六經』,孔子不得已也。

  「自伏羲畫卦,至於文王、周公,其間言《易》如《連山》《歸藏》之屬,紛紛藉藉,不知其幾,易道大亂。

  「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風日盛,知其說之將無紀極,於是取文王、周公之說而贊之,以為惟此為得其宗。於是紛紛之說盡廢,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

  「《書》《詩》《禮》《樂》《春秋》皆然。《書》自《典》《謨》以後,《詩》自《二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盪之詞,蓋不知其幾千百篇;《禮》《樂》之名物度數,至是亦不可勝窮。孔子皆刪削而述正之,然後其說始廢。如《書》《詩》《禮》《樂》中,孔子何嘗加一語?今之《禮記》諸說,皆後儒附會而成,已非孔子之舊。

  「至於《春秋》,雖稱孔子作之,其實皆魯史舊文。所謂『筆』者,筆其舊;所謂『削』者,削其繁:是有減無增。孔子述『六經』,懼繁文之亂天下,惟簡之而不得,使天下務去其文以求其實,非以文教之也。

  「《春秋》以後,繁文益盛,天下益亂。始皇焚書得罪,是出於私意,又不合焚『六經』。若當時志在明道,其諸反經叛理之說,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刪述之意。

  「自秦、漢以降,文又日盛,若欲盡去之,斷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錄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則其諸怪悖之說,亦宜漸漸自廢。

  「不知文中子當時擬經之意如何?某切深有取於其事,以為聖人復起,不能易也。

  「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實衰,人出己見,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譽,徒以亂天下之聰明,塗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爭務修飾文詞,以求知於世,而不復知有敦本尚實、反樸還淳之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啟之。」(《傳習錄》上卷)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