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溺時代 心無定性

2024-10-13 15:49:01 作者: (日)岡田武彥

  王陽明的一生波瀾壯闊,他在轉投聖人之學——儒學之前,走了不少的彎路。王陽明曾和湛甘泉一起在京城為復興聖學而努力,他去世後,湛甘泉為他寫了墓志銘(《王文成公全書》卷三十七),其中寫道:「初溺於任俠之習,再溺於騎射之習,三溺於辭章之習,四溺於神仙之習,五溺於佛氏之習。正德丙寅,始歸正於聖賢之學。」

  這就是「陽明五溺說」,記述了王陽明年輕時的精神歷程。王陽明年輕時善感多變,心無定性,最初沉溺於「任俠」,後又修習弓馬騎射之術和兵法、沉迷於辭章詩文、執著於道教神仙,最後卻又迷上了佛學。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王陽明三十五歲,是年他轉投聖賢之學,開始篤奉儒學。

  前文已述,王陽明十四五歲時,沉迷於弓馬騎射之術和兵法,懷抱經略北地之志,但是後來開始專心致志讀書。

  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轉變呢?原因可能有二,其一是受同在太學讀書的王寅之和劉景素的勉勵,其二與龍山公的訓誡有關。

  王寅之和劉景素的具體情況,已無從得知。正德七年,王陽明四十一歲時,曾寫過一封《答儲柴墟》的信(《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一),其中提到這二人。根據王陽明與二人的交往來看,陽明當時應該懂得了真正的師友之道。

  按照常識,老師一般都是年長於自己的前輩,而友人則是同年齡段的人。但其中也不乏一些特例,例如有些人雖然年紀比較小,但他們在某一方面做得非常優秀,也可以被尊稱為老師;有些人彼此之間雖然年紀相差很大,但並不妨礙他們成為忘年之交。關於這一點,王陽明在給儲柴墟的信中寫道:「夫大賢吾師,次賢吾友,此天理自然之則也。」

  在王陽明看來,要想成為自己的老師或者好友,必須是修得「人之道」或者「心之德」的人,與身份、地位和年齡無關。對於那些沒有修得「道」和「德」的人,用世間一般的禮儀來對待就可以了。

  這就是王陽明的師友論,他不以老師的身份來對待自己的弟子,而是以師兄師弟之誼來對待門人。柴墟批評他的這一做法有悖於「誠心直道」,王陽明反駁說:

  

  前書所謂「以前後輩處之」者,亦謂仆有一日之長,而彼又有求道之心者耳。若其年齒相若而無意於求道者,自當如常待以客禮,安得例以前後輩處之?是亦妄人矣。又況不揆其來意之如何,而抗顏以師道自居,世寧有是理耶?夫師法者,非可以自處得也,彼以是求我,而我以是應之耳。嗟乎!今之時,孰有所謂師云乎哉!

  今之習技藝者則有師,習舉業求聲利者則有師,彼誠知技藝之可以得衣食,舉業之可以得聲利,而希美官爵也。自非誠知己之性分,有急於衣食官爵者,孰肯從而求師哉!

  夫技藝之不習,不過乏衣食;舉業之不習,不過無官爵;己之性分有所蔽悖,是不得為人矣。人顧明彼而暗此也,可不大哀乎!

  將王陽明的以上言論總結一下,那就是:「當今之人,對老師沒有正確的認識,也不了解求師之道,所以難以求得良師。只有那些對自己的道德心進行了深刻剖析和反省,並且毅然以聖賢之道自任者,才能求得真正的老師。」

  接下來,王陽明又舉了孔子弟子曾子(曾參)和北宋儒學家張載的例子,來說明真正的「求師之道」。

  在孔子所有的弟子中,曾子以「孝」聞名天下。他雖然腦子有些遲鈍,但這並不妨礙他修煉自己的德行。曾子最終掌握了儒學的精髓,得到了孔子的真傳,並將其傳至後世。據說,孔子學派分為八派,但只有曾子一派發揚光大。曾子將所學傳給孔子的孫子子思,子思又將所學傳給孟子。孟子去世之後,此派學說一度失傳,但是到宋代之後,又有人將其傳承下去,並且一直延續到後世。

  有這樣一則故事。一天,曾子臥病在床,病情危急,弟子樂子春坐在枕邊,兒子曾元和曾申坐在腳下,書童坐在角落裡,手裡拿著蠟燭。

  忽然,書童盯著曾子身下鋪的蓆子,問他:「先生身下鋪的蓆子華麗而光滑,是大夫這種身份高貴的人才能享用的吧?」

  書童突然冒出這樣的問題,讓樂子春覺得這是對病床上的曾子的失禮,他趕緊制止書童說:「住嘴!」

  曾子聽到了,突然驚醒過來,說道:「是的,那是季孫氏的賞賜,我沒能把它換下來。曾元,扶我起來,換竹蓆!」

  曾元說:「您的病情非常嚴重,不能移動身子,等到天亮了,我一定遵從您的意思換了它。」

  曾子說:「你不如書童愛我啊。君子愛人以德,小人愛人以姑息。我現在還貪求什麼呢?只盼望死得合乎正禮罷了。」

  於是大家扶起曾子,更換了蓆子,再把曾子扶回床上。還沒有放安穩,曾子就去世了。

  曾子臨終之際擔心自己的行為有違禮節,所以就逼著兒子換掉了蓆子。蓆子古時稱「簀」,因此這個故事又被稱為「曾子易簀」。「易簀」既可指換掉蓆子,也可指換掉病床,後來演變為對死亡的一種諱稱。

  依照王陽明的說法,曾子正是不斷反省自己、以聖賢之道為己任、真正明白求師之道的賢人。

  張載是北宋大儒,為宋學的創立做出了巨大貢獻。他早年精通《周易》,能夠用「陰陽二氣」說來解釋宇宙和世間的現象,後來聆聽程顥和程頤兩兄弟的講學後,深感自己的學問不精,甘願拜二人為師,虛心向學。王陽明稱讚他道:「若非捨棄私見私慾,大勇豪傑獨立之士,難以做出此等行為。」

  王陽明能夠明白真正的師友之道,並不僅僅是他講學修德的結果,與太學同學王寅之和劉景素的影響也密不可分。

  據王陽明所述,儘管每次考試王寅之的成績都比劉景素優秀,但王寅之總覺得自己比不上劉景素,最終決定拜劉景素為師,行弟子之禮。王陽明見後非常敬服:「寅之者,真可為豪傑之士。使寅之易此心以求道,亦何聖賢之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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