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相約
2024-10-11 14:26:12
作者： 簡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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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我們來到那座山中。
清晨爬到小鎮最高的山峰，採擷野菜、山果，拿出自帶的食物，撿拾柴火，起灶烹煮。午後攤紙作畫。晚上住在山中客棧。在門口蒼老的古槐樹下喝酒，聊天，直到月色清涼。在夢裡，來到鳳尾蕨茂盛的空幽山谷。鳥聲清脆，樹上松果崩裂。一起在樹下休息。
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們都還年少，均未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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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起雨。坐在客棧寬大的房子裡，提一壺龍井，茶香悠悠。遙望窗外雨景、山景，一切都還熟悉，風景並沒走遠。一起品析昨日的畫作。皆是抒情的山水。色調如初，清新、素雅，與那些年畫的一樣。彼此互相評價。記得嗎？老師表揚你，畫得跟幼兒園的孩子一樣好。一個女生指著某一張畫，神情嚴肅。片刻，大家仰頭大笑。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干擾。
你畫的樹，沒有一點骨頭，軟塌塌的，風一吹就飄走了。
那一塊石頭，像烏龜。千年老龜趴在一堆乾草上，是最好的下酒菜。
看山似山，看水似水。這叫境界，最低的境界……
窗外池塘里荷花稀少。不知年份的芭蕉，在雨中搖擺。
評論繼續，仿若當年，毫無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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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上一雙紫色高跟鞋，鞋面有金色古典花紋。
他撐起一把傘，舉過她的頭頂，一起出門。他說，我願與你再走一趟。客棧青青，柳色新新。忘卻門樓外的塵世和流年，就這樣走在清晨的雨中。
那一趟也是下雨的。夜深了，還找不到他們的身影。所有人打起雨傘，在山中小路上瘋找，不見蹤跡。直到翌日清晨，他們才回到客棧。兩個人竟在山中雨中走了一夜。
很多東西並不驚心，卻值得凝神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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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人往的小鎮。一起去買巷內店鋪的糕點，清甜柔軟，純手工製作。
邊吃邊走。在街角的飾品店內流連。那條繡著金魚與花枝的絲巾，你一眼看中。獨一無二。我問，喜歡嗎？買下給你。優雅的女子自然得配優雅的絲巾。你圍在頸間，搭上暗紅的風衣，就是絕世的佳人。
涼風有性，你的絲巾不時飄過頰邊。涌動的潮水，也隨之起落。這樣的感覺很美。慢慢地靠近，然後牽起你的手。你沒有拒絕。彼此緊緊相握，夜色朦朧中，一起走在回來的路上。
那些日子，我只牽過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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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外，油菜花盛開的田野，把畫板架在田邊。時而陽光熾烈，照得眼冒金光；時而濃雲飄過，落下清涼碩大的雨點。油菜花在風中波浪似的起伏，光線變幻，發出呼呼聲響。這景象使人入迷。
作畫數小時不覺得厭倦。那些熟悉的光線，在睜眼閉眼之間，就變成色彩，灑在紙上。色塊堆砌的田野，流光溢彩。
你從田埂上走來，為她們送上可樂、糕點，還有湯羹。剛好風吹起，你弱不禁風的身子，一個歪斜，跌到油菜花叢中。所有人擁上去，把你抬出來。你被污泥染得像一隻瘦小的獾。突然就響起一陣爆炸式的笑聲，你的額上腫起了一個個包子。是蜜蜂蜇的。你痛得捶胸頓足。
女生們圍著你，抹茶油。你一味地喊痛，賺得她們滿眼的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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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淌過窗欞。稻田裡油菜籽爆裂。樹上小鳥安睡，枕邊雨聲潺潺。我看到你從夢中醒來，走過門邊，悄悄叩響，遞進一張便簽：月色正好，一起走走。然後獨自起來，走到蓮塘邊的亭子裡，一起說了好多話。
醒來後，發現只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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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從未說過。可當你說「我喜歡你」的時候，我不動聲色，但我的心裡是滿滿的漣漪。那棵松樹下，你畫一朵正在盛開的映山紅，我畫一朵正要開放的菅芒花。
上山之前，你是你，我是我。但當我接過你肩上的畫架，我發現你很溫善，笑靨如花。我承認對你一見傾心。我的目光被你的目光捉住。我終於成了你的傀儡，背畫架，買顏料，清洗調色盤，打開水，送便當……
我從未說過，但我在心裡始終回應你。
那些儲存在青蔥歲月里的故事，閃爍出微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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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發病，令人措手不及。夜半三更，到哪裡去給你請治病的良醫？
你翻來覆去，忽冷忽熱，臉色煞白。你瑟瑟地說，從小有冷熱病史。被子，被子，給他全部蓋上。她最後一個衝進寢室。
她拿出隨身的藥丸，給你服下。盞茶工夫，你就活蹦亂跳了。
你說，真是抱歉，下期手抄報，一定幫你完成，還幫你洗盤子、打開水，幫你……
她對著窗外的雨，呷了一口茶，哈哈地笑。所有的細枝末節，都留不下痕跡，而在那微笑里，見到了最初的單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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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的每一天，把當下的畫作一筆一筆地畫完。
獻上最美的畢業創作。
用盡全力做盡它的內在含義，做到應該抵達的程度。
我們無法判斷時間的廣度和深度，但可以彼此珍視。
如果不想放棄，就要竭盡全力。
生活的色彩，如同手中的色盤，可以自己調配。
延展，繼續，沒有完結。
擁抱，淚水。
再見吧，我的大學。再見吧，武陵鎮的客棧。
……
青春的箴言。在各奔天涯那刻，在一座山上。
雨還在下。繼續聊天，喝茶。所有的眷念，如同入窗的雨絲，在風中飄飛。
畢業十年，相約在一個小鎮。那些單純且洗鍊的流年，在所有青春的記憶中，眷顧傾瀉。
素白紙上，抬頭一行寫下：山水人海，相忘相安。
然後彼此簽名，相約再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