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清淨
2024-10-11 14:24:11
作者: 簡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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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下著小雨,冰涼的雨水滲過髮際垂流下來。
記得是在車站。車站在路的南邊,像所有縣城的小汽車站,熙攘熱鬧,還不是現在分工明確的結構。只有一個工作人員,是一個少女。她的頭髮盤在腦後,神情很專注。身上穿著碎花滌綸的裙子,是20世紀90年代流行的式樣。那個車站,有著同時代的設施和氣質。
我問她,去A市的班車還有幾點的票。她很優雅地回答我,傍晚五點鐘還有一班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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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獨自一人,拖著笨重的行李,艱難地拖進車門。車內格外寬敞乾淨。從前門上車,位置在靠窗的最後一排。我拭去臉上的雨水。車內沒什麼人,司機百般無聊地吹著口哨。我打開行李,取出包內的餅乾,邊吃邊看隨身帶的書——《少年維特的煩惱》。
車子啟動的時候,車窗外的細雨中突然閃出一個身影,朝我不停地揮手、喊話。我看到他渾身濕透,氣喘吁吁。他從堵在車門外的人堆里擠了上來,然後把我拉下車。
凌晨時分,從夢境裡醒來後頭疼欲裂。在夢中走了太長的路,事後想起是他。然後是那些青澀、叛逆的年歲里,他對我說過的許多許多的話語,霎時在無人的黑夜裡像一盞盞小燈,全部亮起。他是我小學的語文老師,我的父親。
-2-
記得那天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才到目的地。
沿途的風景讓人神清氣爽、豁然澄明。火車在開著山丹丹的山野中前行。
黃昏的窗外突然飄起了雪,所有人歡呼起來。紛紛揚揚的雪,漫天皆是白茫茫一片,飄落在乾枯的樹杈上,像一張保存過久的電影膠片。黑白灰相互陪襯,影像緩慢拉過,顯現,又隱沒在昏暗裡,閃爍著一種微弱而潔淨的光芒。
後來大家一起住進同一家賓館。位置處於巷內,有點偏僻。放下行李,剛好是下午三點鐘。我問前台的服務員,這裡有沒有院子?她說,有,從後門出去就是。
雪一直在下。整個後院靜寂、寥落,幾乎無人。在接近深灰色的空無一物的天空里,我張開雙臂。它們一朵朵、一朵朵地落下,停在頭上、臉上、眉毛上、鼻尖上……密集的,疏朗的。它們或飄飛,或停留,像炸開的銀白色煙花,飛散,盛放,割裂和劃分暗淡的沉悶背景,熄滅,隕落,此起彼伏。
第二天就考試了。色彩學科以默寫方式開考。風景畫,我畫的是雪,酣暢淋漓,如同積蓄已久的能量頓時得到了消耗和揮霍。
那是偶然相遇的平生的第一場雪。直至十年之後,它們還在我的心裡,那是對世界理解的一種隱喻。
-3-
生病住在醫院裡。那段時光,每天見到的顏色,除了白色還是白色。
白色床單,白色著裝,白色牆壁。有時候,連皮膚和內心都是白色的。長時間地待在房間裡,內心接近抑鬱境地。
有一天清晨,持續多雨的天氣突然好轉。窗外有清脆的鳥鳴聲,不時有幾隻飛鳥掠過白色紗窗外面,落下點點灰色影子。我站到窗口,拉開窗簾極目遠望。春天的窗外花園漸漸改變了單調。在無人的草叢之中,我看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花骨朵帶著緊張感,儲存力量,等待綻放。那種狀態,讓人失魂落魄。
第二天清晨再佇立窗前時,那朵花開放了。它的旁邊又增添了一朵。接下去天天如是。一朵朵地盛開,凋零,枯萎,死亡。
它們神秘而不為人知,似乎在捉迷藏。它們過濾人為的一切,淘汰所有內心鬱結的隱忍和傷壑。
這些意象猶如旋律婉轉的心經,不生不滅。它們帶給我巨大的加持,讓我看到心的無明,過往的塵煙。如果人能夠最終理解自己和對方,一心一意地愛,有所自知、覺醒,是可以一念清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