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三巨頭
2024-10-11 12:34:06
作者: 唐島漁夫
安東尼,比屋大維大二十歲,兩個人實際上是兩代人。
當時的安東尼認為,自己才是愷撒精神和事業的繼承者,或者最多,再加上一個雷必達。而屋大維,雖然有模有樣地準備繼承愷撒的名號和財產,但在共和國的政界軍界上,地位還差得太遠。他充其量算是一個嘴上沒毛的小朋友。
安東尼對愷撒的忠誠毋庸置疑,但這一次,很明顯是想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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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首先是低估了屋大維。
屋大維雖然年紀不大,但卻有著與生俱來的政治天賦。屋大維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愷撒這個名字,對於羅馬城中大量退伍返鄉的老兵來講,意義非同小可。在愷撒剛剛離世的那段日子裡,老兵們多半無法接受一個已經接近神格化的愷撒的離世。而屋大維的出現,且不論這位少年的能力如何,愷撒這個名字的重生,已經足夠讓人心潮澎湃,歡欣鼓舞。
屋大維,也恰恰抓住了這一點。
當時的羅馬城,誰能夠在軍界更加有號召力,誰就有了更加從容的安全底線。愷撒的老兵們,紛紛站隊屋大維,而在執政羅馬城期間政績上乏善可陳的安東尼,則眼睜睜看著人心慢慢流失到了一個小小少年那一邊。最嚴重的事情,發生在公元前44年11月,這個月中,有兩個曾經對安東尼宣誓效忠的羅馬軍團,直接倒戈到了屋大維一方。
很多老兵,都把「新愷撒」屋大維當成了「愷撒派」的代表人物。當然也有一些老兵,幻想著屋大維帶領同為「愷撒派」的安東尼和雷必達召集舊部,重整舊山河。
吃瓜群眾的美好願望可以理解,但這樣想完全不合時宜。
政治素人屋大維,隻身一人來到羅馬。一沒有人,二沒有槍,三沒有強大的首都人脈關係。如果不是有一個業已公開的愷撒遺囑,讓屋大維頂著一個新愷撒的大帽子,恐怕這樣的人連能夠坦然地活著都是個奢望。
況且就算以上假設都成立,安東尼和雷必達這些老軍頭們,真的會甘心情願地同屋大維平起平坐?年輕時頂著槍林彈雨打下的江山,平白無故地要和一個寸功未立的毛頭小子談合作,憑什麼?
事實上,不僅沒有任何的善意釋放給屋大維,這個時期的安東尼,還在背後悄悄散布小道消息——這個來路不正的屋大維,真實身份是愷撒的小男寵。革命先輩安東尼一專多能,不僅打起仗來勇冠三軍,嘴巴埋汰起人來也功力十足。
我們來分析當時的政壇。
屋大維在羅馬的處境非常微妙,他迫切需要在元老院找到靠山。一旦不能靠「新愷撒」的名頭帶來的政治慣性闖出一片天地,屋大維很快就會成為孤家寡人。而這個時期的西塞羅,則對安東尼、雷必達等軍人嚴防死守,竭盡全力地保衛共和體制,以防朝堂之上出現第二個愷撒。在清流西塞羅看起來,一切的軍閥都是一丘之貉,一切幻想拯救萬民於水火的軍事強人,都只是成為獨裁者的政治隱喻。
在西塞羅面前,年輕人屋大維,表現出了維護共和體制的堅定信念。
事實證明,越是不怕死的清流,就越是玩不過套路。
西塞羅和屋大維一拍即合。
二人達成政治攻守同盟,共同對付安東尼。
安東尼誤判了屋大維,其實也誤判了老上級愷撒。
愷撒在遺囑中,早早就準備領養屋大維,也早早就準備將屋大維指定為自己的第一順位接班人。但很多人都刻意地忽略了白紙黑字約定的第二順位接班人,這個人跟安東尼和雷必達更是毫無關係。
這個人的名字叫德基摩斯(Decimus Junius Brutus Albinus)。
德基摩斯據說是愷撒的遠房表親,當然,即便這事是真實的,也應該是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關係了。在常年的征戰中,愷撒應該是不止一次想到過自己繼承人的問題。而且在這些時候,性格開朗的愷撒都會毫不吝惜對於自己部下的愛惜之情。愷撒生前曾經對人坦言,如果德基摩斯是自己的親兒子,那麼等到自己百年之後,這個人足以繼承自己的事業。
別人都以為是玩笑,誰知道愷撒真的把德基摩斯的名字寫進了遺囑。
然而,說到底還是一個玩笑。
就是這樣一個被愷撒無限信任和寄予厚望的德基摩斯,居然也是三月行刺事件的六十多個參與者之一。這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共和派,是愷撒所嚮往事業的最不吝惜惡意的反對者。
愷撒生前,曾經把自己起家的山南高盧總督的職務,交給了德基摩斯。於是在愷撒死後,當拿到西塞羅當局對反革命暴亂分子的特赦令之後,德基摩斯居然厚著臉皮去走馬上任了。
這個事,深深地刺激了安東尼。
安東尼不能忍受一個叛徒居然被寫進了遺囑,更不能容忍叛徒不僅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反而還跑到當年同志們戰鬥過的地方耀武揚威。
於是,安東尼自封為山南高盧的總督,準備同德基摩斯死磕。
公元前44年12月,安東尼親率大軍北伐,將德基摩斯的人馬,團團包圍在了山南高盧行省的核心城市——穆提那(Mutina,今義大利摩德納)。就這樣,愷撒同志屍骨未寒,他生前的親密戰友安東尼,還有他曾經視同己出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德基摩斯,在義大利北部的波河平原(Po River Plain)展開殊死搏鬥。戰爭持續了四個月,其間各路政治人物,紛紛開始了匯報表演。
老牌的清流西塞羅,態度很堅決。
德基摩斯是堅定的共和派,誰反對他誰就是大軍閥,況且人家還手握朝廷總督任命。安東尼的總督是自封的,不僅軍閥作風不改,還變本加厲帶著私人武裝鬧事。誰是亂臣賊子,很容易判斷。
屋大維的立場,跟這次戰爭本身並沒有任何關係。
因為屋大維知道,戰爭只不過是政治的延續,所謂意氣之爭的動武本身就很滑稽。安東尼這位老叔叔,第一不管愷撒手下老兵的人心向背,第二不顧來之不易的國內團結的大好局面,第三不肯承認屋大維這個被愷撒欽點的接班人。
所以,屋大維堅決地站在中央政府一邊,擁護西塞羅的決定。
不過,屋大維雖然略懂軍事,但當時朝中最會帶兵打仗的人,是雷必達。
雷必達的態度,頗為值得玩味。
西塞羅指使雷必達,率軍北上,支援德基摩斯。
雷必達同志迅速表態,同意中央政府的合理主張。但老革命卻語重心長地向中央政府建議,能不打就不打,能夠用談判解決的問題,何必要流血犧牲。況且俗話說得好,羅馬人不打羅馬人嘛。
就這樣,手握兵符的雷必達,死活不肯同安東尼交手。
直到有一天,西塞羅跑來對雷必達說:姓雷的,請停止的你的表演吧,你不用打仗了。因為屋大維到了一線,戰事已經結束,安東尼敗了。
結果,就這麼一句話,卻讓雷必達坐不住了。
雷必達不管西塞羅說什麼,只管率軍出擊了。雷必達的心裡,裝著的還是自己的老戰友安東尼。他希望安東尼沒事,也希望中央政府沒事,雷必達的性格便是如此。雷必達的一生曾經和了無數的稀泥,但毫無疑問,這一次,是和得最精彩的一次。
殺紅了眼的安東尼,終於看到了雷必達。安東尼不知道雷必達的來意,準備帶著殘兵敗將,進行最後一戰。
然而,內鬥是不可能內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內鬥。
安東尼的部隊,本身跟雷必達的部隊就是同一撥人,很多軍團老兵都是親朋好友的關係。原本刀兵相向的兩支隊伍,轉瞬間擁抱在了一起。曾經一起在高盧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友們,相互宣洩著愷撒離世以來,他們忍受的巨大悲痛。就這樣,原本要拼個你死我活的安東尼和雷必達部隊,實現了勝利大會師。原本已經瀕臨失敗的安東尼,帶著雷必達以及雷必達帶來的生力軍掉頭向北,翻越阿爾卑斯山,進入了山北高盧。
安東尼起死回生了。
看上去,德基摩斯贏了。但是這種贏法,比輸了還難受。
屋大維正告德基摩斯,我來這裡,是為了反對安東尼,而不是為了支援你。並且,剛剛在戰爭中撈得實惠的屋大維,迅速接管了整個山南高盧行省。屋大維要求手上沾滿愷撒鮮血的德基摩斯,要麼自行了斷,要麼自謀生路。已山窮水盡的德基摩斯沒有辦法,準備跑去尋找在逃的布魯圖斯與卡西烏斯,路上被崇拜安東尼的高盧蠻族所殺。
政治目的已經達到,手握八個羅馬軍團的屋大維,順勢放棄繼續進攻安東尼與雷必達的計劃,所有部隊原地待命。
如此沉著冷靜,步步為營的屋大維,完全不像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說到底,穆提那戰役的本質,是愷撒派與共和派的一場正面對決,同時也是屋大維借力打力,給愷撒派的大佬們的政治宣言。其實從根本上來講,無論屋大維,還是安東尼、雷必達,都是廣義上的愷撒派。在穆提那戰役結束的同時,以西塞羅為首的元老院,就已經開始動議,準備召回並重用德基摩斯,用他來對付屋大維為代表的愷撒派剩餘人等。
穆提那戰役,怎麼看都像是為屋大維精心打造的政壇成人禮。他以一個愷撒的名字起家,精確地計算了他能夠利用的政治空間與時間,並從這有限的時間與空間中輾轉騰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並完美地交出了第一場成人考試的答卷。
穆提那戰役結束,屋大維在愷撒派中的威望空前上升。與此同時,逃亡在外的共和派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等人,在馬其頓和敘利亞一帶招募到了不少於九萬的羅馬軍團,隨時準備反攻羅馬。如此一來,愷撒派的內訌也就沒有什麼進行下去的必要了。屋大維集中精力,開始維持羅馬城的秩序,用愷撒的名義收羅舊部,安置老兵,掌控了整個亞平寧半島。與此同時,屋大維派人聯繫安東尼和雷必達,準備和解。
公元前43年11月,穆提那戰役結束之後半年,屋大維、安東尼、雷必達三人兩方,分別帶著自己的部隊,在博洛尼亞(Bologna)附近召開會議。會議開始之前的氣氛,還是略有些肅殺之氣的,雙方的部隊沿河岸而立,互相密切地注視著對方的動靜。但會議的結果是團結的,是勝利的,愷撒派終於達成了大和解。三人公開宣布建立聯盟。這個新的聯盟,被稱為「後三巨頭」(the Second Triumvirate)。
後三巨頭的軍隊是共有的,地盤上也做了一個框架性的劃分。在羅馬所有的行省中,高盧歸安東尼,西班牙歸雷必達,阿非利加歸屋大維,而義大利本土則由三人共治。框架中沒有提到的,由共和派掌控的地中海東部諸行省,以及西部由龐培之子綏克斯都.龐培掌控的若干海島,則議定由三人共同征服來完成。
從合伙人的角度來看,按照地盤劃分的大小以及重要程度,安東尼和雷必達的股份最大,屋大維的股份最小。
後三巨頭的第一個獨裁任期為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