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外寧必有內憂 出門即是江湖

  公元前577年的一天，一位年輕人正闊步走向晉國的大殿，他就是傳說中的趙氏孤兒——趙武。

  此時，晉厲公在大殿上，要為即將年滿二十歲的趙武舉行加冠禮，昭告世人趙武成年。

  晉厲公與趙武兩人關係不一般，兩人是表兄弟，更是髮小。

  趙武的父親趙朔死得早，由於趙武的母親趙莊姬是晉景公的姐姐，寡婦趙莊姬帶著年幼的趙武就住進了宮裡。

  趙武自幼長在宮內，與表哥姬州蒲從小玩到大，兩人就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親兄弟。

  後來晉景公發動下宮之難，滅了趙氏，但還是把趙氏的封地保留給了自己的外甥趙武。

  現在趙武成年了，晉厲公迫不及待地想把趙武扶上位，讓他快速步入政壇，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晉厲公對趙武的加冠禮極其上心，在此之前，特意讓人占蓍選定了吉日，自己親自擔任主賓（主持加冠禮的人）為趙武加冠。

  英姿颯爽的趙武進入大殿內，滿朝的大夫都注視著他。這些人里，有的曾經參與下宮之難，雙手沾滿了趙家的鮮血，看見趙武，內心充滿了恐懼。有的曾受過趙家的恩惠，對趙家仍有感情，看見趙武，內心無比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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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厲公端坐在寶座上，他與剛步入大殿的趙武相視而笑。厲公早已把趙武加冠所需的東西準備好了。

  加冠禮所戴的三個冠，分別是緇布冠、皮弁冠和爵弁冠，在大殿西側，朝東放置，因為東方表示尊貴。

  加冠禮即將開始，加冠需要前後戴三個帽子，所以又稱為「三加」。

  第一加，主賓晉厲公將緇布冠戴在趙武頭上，緇布冠是由一塊黑布製成的帽子，表示趙武具有行政管理的能力。

  第二加，晉厲公將皮弁冠戴在趙武頭上，皮弁是皮革做成的帽子，上面裝有飾物，表示趙武具有領兵打仗的能力。

  第三加，晉厲公將爵弁冠戴在趙武頭上，表示趙武有主持祭祀的權力。

  爵弁冠是加冠禮中最高級的帽子，是僅次於天子諸侯戴的冕冠。冕冠就是我們常在影視劇里看到的皇帝頭上戴的那種像搓衣板的帽子，前後都有很多玉串，那玉串又叫旒（liú）。爵弁冠與冕冠最顯著的區別是，爵弁冠只有一塊搓衣板，沒有旒。

  三加後，晉厲公宣告趙武正式成年，他繼任為趙氏家族新任族長。

  此時，趙武要按照出席儀式的大夫職務大小依次拜謝，然後出席的嘉賓會向加冠者說一些祝福的話。就像我們畢業的時候，老師說一些祝福語。

  這一拜謝，讓趙武體會到了什麼叫江湖。

  最先拜謝的正是中軍將欒書。欒氏曾是趙氏的盟友，在下宮之難時，欒書向景公做偽證，說趙氏有謀反企圖，讓景公堅定了消滅趙氏的決心，欒書手上沾滿了趙氏的鮮血。

  欒書看著眼前的趙武，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長得一表人才，就像你父親當年一樣。邲之戰時，你父親擔任下軍將，我給你父親當副手，擔任下軍佐。可惜他華而不實，你做事可要腳踏實地！」

  欒書告誡趙武做人要腳踏實地，不能學他父親。但這話就事論事，並不帶有惡意，說明欒書並不想與趙武為敵，大家只是普通的同事關係。

  趙武接著拜謝了荀庚，荀庚回道：「我看到你，感覺到年輕真好。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的遠大前程！」

  趙武拜謝了范燮，范燮和他父親一樣，是晉國少有的智者。他對趙武說了讓趙武終身受用的話：

  「賢明的人做事謹慎，愚蠢的人會恃寵而驕。君主需要敢於諫言的臣子，最痛恨貪圖享樂的人。古時，英明的君王建立德政後，就會聽取各方的意見，不讓自己受到蒙蔽。最後，我想告訴你，君主最痛恨的就是驕傲！」

  范燮說了看似都是假大空的大道理，但每句話的核心都是圍繞君主展開的。他想告訴年輕的趙武，你們趙家當年慘遭滅門，就是因為太猖狂，在君主面前要夾著尾巴做人。

  趙武接著拜謝了郤錡。郤錡是郤氏族長，他們家也曾是趙氏的盟友，在下宮之難時，與欒書一起迫害趙家。心虛的郤錡害怕趙武以後會找郤家報仇。

  郤錡冷冰冰地說道：「你現在是一表人才，可畢竟是一位年輕人，很多地方不如我們這些老人！」

  言下之意，郤錡警告趙武，在我們這些政壇老人面前，不要太嘚瑟，給我老實點。

  接著趙武拜謝了他的大恩人韓厥。

  河曲之戰時，韓厥受到趙盾的提攜擔任中軍司馬，後來憑藉趙家的勢力一路平步青雲。在下宮之難中，韓厥迫於形勢，不敢出手救助趙家，但也正是他在景公面前的諫言，才讓趙武順利繼承趙氏家族的大筆遺產。

  沒有韓厥就沒有趙武的今天，更沒有戰國七雄里的趙國。

  韓厥看著眼前已經長大成人的趙武，猶如看著自己的孩子。他語重心長地說：「什麼是長大成人的標誌？那就是謹言慎行。交朋友要慎重，要親近好人，遠離壞人。希望你做一個好人。」

  趙武拜謝荀?，荀?勉勵地說：「你要好好努力，你的祖上趙衰、趙盾都是晉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如果你只想做一個普通大夫，就太沒有出息了。我相信你一定會有大作為！」

  最後趙武拜謝郤犨（chōu）與郤至，這兩人作為郤家的二號、三號人物，對趙武的態度與郤錡一樣不友善。

  郤犨作為掌管國家人事的大夫，他故意刁難趙武說：「求官的人那麼多，不是這個領導家的兒子，就是那個朋友家的親戚，我沒法給你安排合適的職務。」

  郤至接著郤犨的話說：「如果你才能比不上他人，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郤家三位大夫是晉國朝堂一股響噹噹的勢力，人稱「三郤」。他們傲慢的態度並沒有讓趙武感到不爽，畢竟自己是新人，要夾著尾巴做人。

  趙武答謝完眾位大夫後，知曉了晉國朝堂就是一個兇險的江湖，有的人對他不冷不熱，有的人對他關懷備至，有的人對他恨之入骨。

  趙武對關懷他的人心存感激，然而對於殺害趙氏的人卻恨不起來，他只知道自己和母親趙莊姬作為孤兒寡母，一直被趙家大宗趙同、趙括敵視迫害。是自己的舅舅晉景公帶著人，將趙氏大宗屠戮乾淨，自己才能毫無阻礙地繼承趙氏巨大遺產。有的人看似害了你，某種程度也幫了你。有的人看似很陰險，但他未必有你想像的那麼壞。

  雖說趙武是趙氏族長，繼承了老趙家的豐厚遺產，但他卻是個光杆司令，自家的大宗被舅舅景公屠戮殆盡，剩下的一支小宗邯鄲趙氏也不敬重自己。

  哪怕昔日的盟友說願為你兩肋插刀，沒準為了利益，他也會在背後捅你兩刀。

  縱使自己有國君的支持，但是在晉國這個如同絞肉機的朝堂，無論你是國君還是大夫，都難逃被絞成肉餡的宿命。

  趙武明白在晉國這個江湖不好混，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凡事都要靠自己。

  人世間就是這麼複雜。

  年輕的趙武，寶劍尚未佩好，出門即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