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宮笑客

  晉景公在平定北方赤狄後，晉國新開闢的國土與齊國接壤。公元前592年，景公打算與齊國聯盟，共同對抗楚國。

  齊桓公呂小白在位時，齊國那是天下霸主，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齊國時不時就搞個大會盟。誰家被蠻夷騷擾了，他帶著諸侯小弟們去維持治安；誰家沒錢，他就無償援助，不求回報。

  齊桓公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影響力卻沒有消除，幾乎每個諸侯的太廟裡都有齊桓公的盟書。大家一談到齊桓公，都是豎大拇指，誇他是位好大哥。

  可現在的齊國，卻是每況愈下。雖然齊國體量龐大，但是戰鬥力真的很有限，跟晉楚兩國相比只能是二流大國。

  就這樣，齊國還經常被門口的小國魯國輕視。魯國是攔在齊國進入中原路上的收費站，齊國每次想收拾魯國，都是失敗而歸。別的小國也有樣學樣，沒把齊國當回事。

  如果把全天下的諸侯們比作一個班集體，那齊國就是班裡最不合群、最不招人待見的。畢竟祖上曾闊過，齊國始終保持著傲嬌，不願意向任何國家低頭。對於任何國際性外交事務，奉行不結盟的政策，哪怕天王老子喊他去會盟，他也不去。

  對齊國最不爽的就是晉國。齊國是周天子分封的諸侯國，楚王搞會盟，齊國不去情有可原；可是晉國作為周天子的嫡系諸侯，從晉文公開始到現在，晉國召開會盟二十一次，齊國也從未參加。在晉國看來，齊國就像一個過了氣又愛耍大牌的明星。

  晉景公為了與楚國爭霸天下，不得不邀請齊國重返國際大舞台，所以兩國結盟勢在必行。

  晉景公決定放下身段，主動邀請齊國。對待此次晉齊兩國結盟，姬拒極其重視，派遣的使者是晉國三號人物郤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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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的中軍將荀林父去世了，中軍佐先縠被宰了，士會被提拔為中軍將。身為上軍佐的郤克，成為排在晉景公、士會後面的晉國三號人物。

  就是這位高權重的郤克，竟然把這次和平出使，搞得火藥味十足，差點擦槍走火。問題就出在郤克的形象上。

  一位外交大使出訪外國，他代表的是國家的威儀。晉景公放著國內長得好看的人不挑，偏偏挑郤克去出使齊國，要知道郤克可是一個跛子。

  在晉景公眼裡，出使他國的人，地位越高越好。然而在齊國人眼裡，地位什麼都是浮雲，形象最重要。

  郤克達到齊國首都臨淄後，並沒有受到齊頃公的隆重接待。對於郤克來說，這都可以忍受，無非就是吃住條件差點，畢竟出差在外，不能和在家的條件比。然而下面的一幕，讓郤克徹底暴怒了。

  到達臨淄後的第二天，齊頃公與眾臣在大殿上接見郤克。

  郤克看到大殿前的台階又高又陡，只能一瘸一拐地走上去。當郤克費了老大勁才爬完台階，剛走進大殿內，一個女人的尖銳笑聲從齊頃公身後傳來，打破了朝堂上嚴肅的氣氛，緊接著齊頃公與大臣們都憋不住了，朝著郤克發出震天的嘲笑聲。

  原來躲在齊頃公身後的女人是他的母親，名叫蕭銅叔子。這位老太太聽說郤克身有殘疾，故意躲在齊頃公身後看郤克走路，看他出洋相。老太太笑點低，沒崩住就笑了出來。歡樂是容易被傳染的，結果引起了哄堂大笑。

  開玩笑要分對象，更要分場合，尤其對殘疾人更應給予尊重。顯然齊國君臣缺乏做人的基本教養。

  估計郤克是第一次從事外交工作，之前也沒有受過什麼專業的外交訓練，沒有靈活處理外交危機的經驗。

  對於一個出身於老牌貴族家庭，從小沒受過委屈的郤克，他只知道一個道理，「士可殺不可辱」。

  如果被辱了，要麼自殺，要麼打回去。

  郤克當場撂下一句狠話：

  「所不此報，無能涉河！」（此仇不報，決不東渡黃河！）

  說完，郤克扭頭走了。

  齊國君臣都聽呆了，原本只是開開玩笑，沒想到變成了宣戰。如果不是從晉國三號人物郤克嘴中所聽到，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齊晉兩國就此結下一道梁子。

  大家可能很難理解郤克的舉動，覺得就因為玩笑，也沒必要宣戰呀！這只能說，大家是站在現代人的角度看問題。

  如果做一個中國歷史脾氣最暴時代的調查統計，那麼先秦（秦朝以前）時代絕對高票當選。那時咱們老祖先是民風彪悍，個個都是暴脾氣，雙方有了矛盾，耍嘴皮子吵架是沒有的，直接動刀子。現在的黑社會穿越到先秦，遇到那時的人，只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所以郤克受辱後要打齊國，在當時不算過激反應。

  一路氣呼呼回到晉國的郤克，直奔宮裡要見晉景公。

  晉景公以為郤克會給他帶來與齊國結盟的好消息，沒想到郤克卻搞砸了，還嚷著要對齊國宣戰。

  晉景公直接否了郤克的不成熟建議。

  負氣的郤克對晉景公請求：「不宣戰可以，請讓我帶上私屬（自己家族的私人武裝）去攻打齊國。」

  此時，晉景公真想把郤克另一條腿也給廢了，讓他一輩子坐輪椅。但事已至此，即使郤克有八條腿給晉景公廢，也無法逆轉形勢。

  他看著眼前如此囂張的郤克，這個跛子背後不光有郤氏家族，同時還有盟友趙氏、欒氏家族的支持，這三家關係好得能穿一條褲子。如果把郤克砍了，自己就會與郤、趙、欒三家為敵，搞不好落得跟晉靈公一個下場。

  氣頭上的晉景公冷靜了下來。對於晉國眼下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第一條路是儘量恢復與齊國的外交關係，對齊國說，我們派的外交人員是個腦子有問題的人，之前說的話不算數。這條路是代價最小、效益最高的，但是晉齊兩國關係已經被郤克搞砸了，齊國是否願意摒棄前嫌，一起抗楚，很難說。

  第二條路是把齊國打服，讓它成為自己的小弟。這條路代價最高，效益最低。即使晉國花大力氣把齊國打服，萬一哪天口服心不服的齊國與楚國聯盟，再加上秦國從崤之戰之後就是晉國死敵，晉國將面臨齊、楚、秦三個方向的夾攻。別說爭霸中原了，就連老家都不一定能保住。

  就在晉景公內心無比糾結該走哪條路時，一個人的辭呈讓他產生莫名的無助感。

  辭職的人正是中軍將士會。

  晉景公召見士會，問他為什麼不幹了，是幹得不順心，還是待遇給低了。

  說句公道話，晉景公對士會還是相當夠意思的，士會任中軍將後，賞賜「范」地給他，老士家就以封地的地名為自己的新氏，從此全家都氏范。士會又被稱為范會。

  歷經宦海沉浮，看過各種恩怨情仇的范會，向晉景公說了真心話。

  「郤克如同中了邪一樣，要向齊國復仇。我看打齊國也沒什麼壞處，有的時候把對手打服了，它就不敢向你齜牙了。我作為中軍將，不把位子讓給主戰的郤克，遲早是要出亂子的。」

  晉景公還是捨不得范會，畢竟范會做事老練，一心為公。就在晉景公想極力挽留范會時，范會看四下無人，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世間已無趙盾了，讓郤克當中軍將，總比讓趙家人當的好。」

  說完范會就退了下去。回到家後，范會對兒子范夑說：

  「我已經告老辭官，你以後好好追隨前輩。雖然我們家現在地位顯赫，但是和那些世家大族比起來，咱們家也就算是小門小戶。切記做人做事要低調！」

  范夑把父親的話牢記在心裡，一輩子為人敦厚耿直，工作生活順風順水。

  范會退出了歷史舞台，極其聰明的他，可以說是晉國的最強大腦。他這輩子活得淡然，對權力、地位一點都不在意。但是貴族出身的他，卻不得不在晉國朝堂上感受太多的爾虞我詐、紛紛擾擾。

  范會不想活得那麼累，那麼心酸。他一生都在選擇逃避。

  可惜卓爾不群的他逃到秦國，卻被趙盾用計騙回來，接著當官。老的時候，被晉景公委以重任擔任中軍將。

  總想逃避命運的人，卻總被命運捉弄。

  范會解脫了，但是晉景公還在權力的遊戲中掙扎。晉景公從繼位開始，諸事不順，外有楚國稱霸，內有權貴橫行。

  不過范會臨走時的話，點悟了姬拒，他一直在思考。

  現在沒有了一手遮天的奸雄趙盾，趙、郤、欒三家同盟雖然還在，但是已大不如從前。

  新任的中軍將郤克是一個快意恩仇的人，這樣的人內心世界往往不複雜，只是為人處世一根筋。這樣的人做事執著，生命力頑強，如果加以正確引導，能助君王成功。

  更重要的是，通過重用郤克，可以慢慢將趙家勢力從權力核心剝離出來。畢竟趙家才是晉國王室最大的威脅者。

  該來的還是來了。公元前591年楚莊王去世，天下霸主位置空缺，齊國蠢蠢欲動，想與晉國爭奪天下霸主。

  公元前589年春，齊國為了對抗潛在的晉國威脅，正式與楚國結盟，並向魯國開戰，要徹底拆了攔在自家門口的收費站。

  齊國雖不如當年齊桓公時期強大，但破船也有三千釘。這三千釘，扎得魯國痛苦不堪。

  齊頃公率軍攻打魯國北境的龍邑，三日就拿下了。隨後調轉馬頭，攻打與晉國關係不錯的衛國，衛國被打得大敗。結果，齊軍賴在衛國不走了。

  面對齊國的主動挑釁，晉景公讓郤克出征齊國。

  既然你郤克想打齊國，那你給我放開打，往死里打，打得齊國心服口服。

  晉景公沒看錯郤克，一根筋的他打得齊國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