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君子之戰 牽羊禮

  作為天下交通中心的鄭國，就像《荷馬史詩》里的超級美女海倫，大國為了爭奪她而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只有讓鄭國從了自己，才有資格談論稱霸天下。

  此時的鄭國國君是鄭襄公，他是死去的鄭靈公的弟弟，而鄭靈公是被楚莊王送來的一隻大鱉給害死的。

  

  鄭襄公想當一位沒有煩惱的國君，可惜作為國君的他，剛一繼位，就患上了家族遺傳病——選擇恐懼症。

  人一旦患上選擇恐懼症，在面對選擇時就會惶恐、心跳加速、汗流浹背，害怕選擇帶來的後果。

  鄭國自從小霸鄭莊公死後，那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夾在晉楚兩大國之間討生活，兩位大爺都不敢得罪。

  選擇晉國當老大哥，會被楚國打死；選擇楚國當老大哥，會被晉國打死。

  無論選擇哪一個，都會被另一個打死。既然沒有一個好結果，兩害相權取其輕，鄭襄公只能選擇一個能保護自己的國家當老大哥。

  公元前597年，鄭襄公選擇了晉國當老大哥。他一定是拿尺子在地圖上測算過距離的。晉國離鄭國近，當楚國打過來時，晉國老大哥可以及時派兵來保護自己。

  可惜鄭襄公不讀書、不看報，對國際新聞時事不了解，他不知此時的晉國已大不如從前了。

  公元前601年，晉國中軍將趙盾臨死前，指定自己的鐵桿盟友上軍將郤缺繼任新一任中軍將。然而按照資歷，應該是中軍佐荀林父接任新一任中軍將，但淡泊的他並不在乎。

  郤缺當上中軍將沒幾年也死了。自此，老的六卿里，除荀林父，全都歸西了。荀林父憑藉硬朗的身體，淡泊的心態，終於熬到了中軍將！

  荀林父不光把老戰友熬死了，也把國君熬死了，晉成公的兒子姬拒繼位，他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晉景公，更是中國歷史上死得最有味道的君主，但此時他還是一位少年，毫無執政經驗。

  好在有荀林父輔佐晉景公，他這輩子侍奉過文公、襄公、靈公、成公、景公五位君主，是名副其實的五朝元老。再加上荀林父口碑好，全國上下就指望他主持大局。

  上了歲數的荀林父喜歡耳根清淨，沒有太多的欲望。在國內處理政務還行，讓他帶兵上陣殺敵，就很不切實際。

  鄭襄公如果知道自己在遭到楚國暴打時，晉國老大哥只能派一位快入土的老人領兵救援自己，估計腸子都要悔青了。

  可是歷史沒有如果，選擇了晉國當老大哥，鄭襄公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他每天都在祈禱楚國不要打過來。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而且來得異常迅猛。

  就在鄭襄公選擇晉國當老大哥這一年的春天，楚國快速完成了軍事動員，大軍追尋著春姑娘的腳步，浩浩蕩蕩地殺向鄭國。

  楚軍僅用十七天，就把鄭都城牆砸出缺口。就在國家危在旦夕時，鄭襄公的選擇恐懼症再次發作，是戰是降，讓他心痛得不能自拔。

  自己無法選擇，只能向老天要答案。萬一選錯了，還可以甩鍋給老天爺。於是鄭襄公讓卜官進行占卜。卜官估計是個半吊子，占卜的結果，把鄭國推入了萬丈深淵。

  卜官看著被火焰灼燒的烏龜腹甲上產生的裂紋，得出一個結果：

  「和，凶；戰，吉。」

  鄭襄公聽到這個預言後，召集殘存的人準備進行巷戰。鄭國將士與老百姓們覺得求生無望卻還要做無謂的抵抗，所有人都怨聲載道。

  就在鄭國所有人以為末日就要來臨之時，熊旅竟然不打了，他要讓鄭國人修好城牆之後再接著打。

  面對楚莊王這麼無厘頭的行為，鄭國人也很不理解：「楚王即將攻陷鄭都，為何要放棄，還讓鄭國人修好城牆再戰呢？難道楚莊王是君子，覺得輕鬆拿下鄭都勝之不武？」

  不光鄭國人覺得無厘頭，楚國將士也覺得無厘頭，自己辛辛苦苦打了十七天，說讓我們放棄也就算了，竟然還讓鄭國人修好城牆再戰，這樣一來之前的辛苦全部白費了！

  鄭軍把城牆修好後，楚軍又開始砸城牆了，沒多久，城牆又被楚軍砸倒了。此時，楚軍又沒有進攻，而是讓鄭軍接著修。兩軍就這樣反反覆覆，你修我砸。

  城外的楚軍人數眾多，他們分成三班倒，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問候」鄭國城牆，再加上糧食供應充足，有的是精力跟鄭國耗。

  城內的鄭軍精力都快被耗光了，城內糧食也都快吃光了，眼看著快要吃人了，再耗下去鄭軍非得精神崩潰不可。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鄭國人熬得吃不消了，降了吧！

  鄭襄公光著膀子，手裡牽頭羊，帶著殘存的人跪在大路上迎接楚莊王。鄭襄公這誇張的舉動，叫作「牽羊禮」。

  「牽羊禮」可不是普通人能用的。想用這個禮儀的人，得滿足兩個條件：首先得是亡國之君，其次心甘情願地臣服於敵人。

  很多亡國之君雖然亡國了，但是老臉還是要的，寧願一死，也不願搞什麼牽羊禮。所以歷史上舉行過牽羊禮的人，扳手指頭都能數出來。最著名的要數北宋末年的宋徽宗與宋欽宗。這對父子被金朝俘虜，金人就讓他倆舉行「牽羊禮」。

  鄭襄公雖然內心極不情願，但面對生存還是毀滅的生死抉擇時，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前者。

  鄭襄公見到楚莊王后，那叫一個巴結！他表示：今後對楚國唯命是從，哪怕自己被楚王流放到偏遠的海濱也心甘情願。如果楚王寬宏大量保存鄭國，他願意像楚國縣公那樣侍奉楚王。

  楚國大夫們向楚莊王提議，直接滅了鄭國，以除後患。然而熊旅又幹了一件無厘頭的事——撤軍、議和。

  大夫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打了勝仗，還主動撤軍與敵人議和的？

  楚莊王說：「我此次攻鄭，就是要鄭國臣服，它既然臣服了，我就沒必要再逼迫鄭國了。」

  隨後楚軍撤軍三十里，與鄭國和談。

  有人說楚莊王攻打鄭國充滿了君子之風，但作為大魔王的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降服鄭國的理念，就是一個字——玩。

  舉個例子，綜藝節目《動物世界》里，大型的貓科食肉動物，會有一個有趣的行為，就是把捕捉到的獵物當寵物玩。

  在森林裡，一隻老虎會把捕獲的小鹿當寵物玩，玩得盡興，會放了小鹿；玩累了，就把小鹿吃了。被玩弄的小鹿則是心驚膽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熊旅作為奔馳在中原大地上的猛虎，他在玩一場即時戰略爭霸遊戲。玩心重的熊旅，把鄭國當作手裡的小鹿，反覆將它置於生死之間，玩得它膽戰心驚，不敢再有二心。

  作為小鹿的鄭襄公，他的選擇恐懼症這次是徹底被楚莊王治癒了，他徹底怕了熊旅。

  就在楚國收服鄭國時，晉國終於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