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水之戰

  楚成王從一開始，就做好局，挖好坑，讓宋襄公一步一步往裡跳。抓到宋襄公這一大肉票後，楚成王要干件大買賣——兵不血刃地拿下宋國。楚成王不同於齊桓公的地方在於，他只在乎實實在在的東西，那就是楚國的生存空間。自從齊桓公死後，齊國內鬥，中原諸多國家倒向楚國，其中天下的交通中心——鄭國也成為自己的小弟。有了鄭國，自己北進中原的大門已經打開，從此暢通無阻。

  但是楚國依然不能稱霸中原，因為宋國還沒有收入囊中。春秋時，一個大國若想稱霸中原，必須拿下兩個戰略支點，一個是鄭國，另一個是宋國。這兩個戰略支點如同天下霸主的兩條腿，少一條腿，這霸業就立不起來。

  鄭國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我們之前說過很多，這裡不再提。我們來看宋國。宋國所處的地理位置是僅次於鄭國的黃金地段。我們從地圖上看睢陽（今河南商丘），就可以發現宋國西接洛邑、鄭國，東通齊、魯，北靠黃河北岸的華北大平原，南鄰江淮平原。地勢平坦、四通八達，陸路、水路都從它這裡過。

  睢陽不僅在春秋時是大國的重點爭奪對象，就是在後世歷代王朝眼中，也是兵家必爭之地。西漢七國之亂，唐朝安史之亂，都是因為守住睢陽，才扭轉戰局，讓漢、唐兩個王朝轉危為安。睢陽安，天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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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方晉國未崛起前，楚成王的心腹大患依然是東方的齊國。齊桓公雖死，但齊國霸權餘威尚在。搞定宋國，才能打開自己東進的大門，從而在戰略上取得對齊國的巨大優勢。但作為商王之後，公爵級的宋國從來都看不起南蠻楚國，並未守住楚國東進的去路。

  但如果楚成王強攻宋國，就會損失慘重。睢陽作為宋國首都，同時也是商人將近一千年的老巢，那城池造得相當堅固，城邊水網發達，除非切斷水路，否則根本圍不死睢陽。整個春秋時期，睢陽多次被圍，但始終屹立不倒。

  楚成王就帶著肉票宋襄公去了睢陽。楚軍到了睢陽城下，大喊：「宋國不投降，就殺宋國國君。」話音剛落，太宰目夷出現在城頭忽悠道：「我們已經立了新國君，國君茲父給國家丟臉，他就是被送回來，我們也不要！」

  原本興高采烈的楚成王，以為帶上肉票宋襄公到睢陽，就會貨到付款，結果宋國方面拒不簽收，直接無理由退貨。

  看到這一出，被潑了冷水的楚成王，心想：「你們宋國不是講仁義的嗎？老大都不要了，這還算什麼仁義啊！」本來他只想通過陰謀詭計，零成本地拿下宋國，沒想到宋國人來這麼一手，目標不但沒達成，手上反而多了一個燙手山芋。毫無利用價值的宋襄公，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就真成撕票的綁匪了。一個公爵級的國君死在楚君手上，絕對是春秋爆炸性新聞！

  不想成為新聞主角的楚成王，趕緊把這個燙手山芋扔了。不久之後，宋襄公被釋放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因為精神病人宋襄公後面又要給楚成王一個大大的驚喜。厚著臉皮回去的宋襄公，竟然得到太宰目夷及宋國上下的寬容，讓他復位。這樣看來宋國人民才是真的仁義，宋襄公只是假仁義。

  復位可以，但是治療不能停，太宰目夷不給宋襄公面子，直接大潑冷水說：「上天拋棄商人很久了，您想復興，這是違反天意，搞不好要遭天譴的！」目夷哪裡知道妄人的病是治不好的，妄人始終認為自己的失敗只是暫時的，找准機會肯定會成功。

  放棄治療的宋襄公幹了一件直接把整個宋國推入火坑的事：主動攻打楚國的小弟——鄭國。打不過楚國，那就找鄰國鄭國出出氣吧！

  楚成王一聽說宋襄公親率主力攻打鄭國，宋國國內空虛，高興得手舞足蹈，慶幸自己把這個大寶貝釋放了。他心想：「宋國打鄭國，兩個都是半斤八兩，鄭國能扛得住。而宋國現在國內空虛，不如趁此千載難逢的機會趕緊攻占宋國！」

  就在宋襄公痛擊鄭國的同時，楚成王也親率大軍出方城，經蔡、陳兩個附屬國，直撲宋國。宋襄公聽到這個消息，面色慘白。還沒打死鄭國，自己老家就要被抄了。於是宋軍搶在楚軍之前，向老家一路狂奔。回到宋國境內後，宋襄公理應避免與強大的楚軍野外正面決戰，而是依靠睢陽堅固的防禦工事，打消耗戰，慢慢耗死楚軍。

  然而，不走尋常路的宋襄公反其道而行之，主動把軍隊擺在了宋、陳兩國交界的泓水北岸，坐等來犯楚軍。宋襄公妄想和楚成王來一場堂堂正正的決戰，徹底打服楚國，掃平自己霸業的最大障礙。

  公元前638年周曆十一月初一早晨，探子來報，楚軍即將抵達泓水南岸，泓水之戰一觸即發！

  宋國軍隊得到情報後，早早地在泓水南岸列好一字長蛇陣，等待遠道而來的楚軍。宋襄公站立在指揮作戰用的戎車上，車正中安置一面金鼓，車後插著一面大旗，旗上繡著碩大的「仁義」二字，冷風吹得大旗呼呼作響。他的身邊是大司馬公孫固與太宰子魚的戰車。

  就在宋軍面朝的南方，只見一輪朝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大地還沒有被完全照亮。一切都那麼陰冷、淒涼，只有陣陣刺骨的寒風吹襲著宋軍將士的臉。泓水南岸還籠罩在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清。

  遠處漸漸地傳來低鳴聲，但很快就變成了驚天動地的響聲。這喧天響聲如同巨浪一樣不停翻滾沸騰著，朝宋軍洶湧撲來。宋軍雖未見楚軍身影，但其駭人的聲浪已讓宋軍心驚膽戰。

  不一會兒太陽升到半空中，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地。此時，宋軍上下終於看清了泓水南岸的景象，他們被徹底驚呆了。河對岸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站滿了楚軍，他們像烏雲般緩緩地朝自己移動。

  泓水南岸的楚成王看到宋軍已在北岸列好陣，心裡大叫不好。他原以為宋軍會龜縮睢陽，等待楚軍攻打。結果宋軍竟然主動出擊。楚軍雖然人多勢眾，戰鬥力強，但是面前有條冰冷刺骨的河水，楚成王就怕大軍渡河渡到一半時，楚軍隊形不齊整，將士們被河水凍得跟冰棍似的時候，宋襄公來個半渡而擊，這場戰鬥就勝負難料了。故而，楚成王小心翼翼地指揮大軍渡河，以防偷襲。

  不過這次他高估了宋襄公。面對這場戰役，精神分裂症患者宋襄公的偏執毀了所有勝算。

  大司馬公孫固看見楚軍正在渡河，趕緊對宋襄公說：「主公，敵軍人多，我們人少，趁他們正在渡河，隊伍混亂，我們趕緊攻擊他們！」

  宋襄公聽完後，沒有正眼瞧公孫固，從鼻子裡哼出了兩個字：「不行！」

  就這樣楚軍順利地渡完河，宋襄公坐失一條勝算。但是他還有另一條勝算：楚軍到達河北岸後，陣形混亂，還需要時間整理隊形。

  戰機稍縱即逝，大司馬公孫固再次規勸宋襄公：「楚軍剛渡完河，陣形還沒擺好，趁此時機，趕緊攻擊他們！」

  宋襄公聽完後，回過頭看著大司馬公孫固，一臉不屑地說：「我們是仁義之師。古代軍隊打仗，從不在險隘的地方阻擊敵人，敵人沒有擺好陣形是不能進攻的，對於受傷的敵人不能再次傷害，頭髮花白的敵人不能俘虜他！」

  大司馬公孫固聽完後，一臉無奈，心想：「我跟你講戰術，你跟我說仁義，我們不在一個頻道上！過去打仗是講規矩的，但是現在禮崩樂壞，再抱著老規矩，不死才怪！」

  於是大司馬公孫固想喊太宰目夷一起勸勸宋襄公。當公孫固看到旁邊的目夷時，他愣住了，太宰目夷也在看著他。此時，目夷面無表情地對公孫固說：「你剛才對國君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再怎麼勸國君都沒有用，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我們還是先把善後的事安排下吧。我軍大敗的時候，你負責保護國君突圍，我負責殿後拖延楚軍！」

  大司馬公孫固聽完後，仰天長嘆。明明有翻盤的機會，可攤上這位國君，真是快慪死了。然後他召集自己的下屬，囑咐他們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國君。

  一直小心翼翼的楚成王，終於完成了布陣。他始終不明白，從渡河到布陣，宋軍為什麼始終不攻擊。可是現在，楚成王已經沒有時間去想明白了。楚國大軍排成了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陣，楚成王開始擊鼓了，楚軍馬上就要發動進攻了。

  宋襄公看到楚軍已經擊鼓進軍了，他也敲起鼓來，與此同時他心裡向上蒼禱告著，希望歷代商王保佑自己，什麼成湯、武丁這些明君最好靈魂附體。可惜的是，這次附體的是亡國的紂王，宋襄公將要敗得一塌糊塗。

  人少的宋軍直衝楚國中軍。楚軍寬大的兩翼從兩側把宋軍包圍了起來。被包了餃子的宋襄公在包圍圈裡苦苦掙扎，更悲催的是他的大腿中了一箭，鮮血汩汩而出。好在戰前大司馬公孫固與太宰目夷做好了善後準備，公孫固帶著少數親兵護著宋襄公，拼死突出重圍。太宰目夷帶著一隊人馬殿後，阻擊前來追擊的楚軍。

  好在泓水離睢陽僅有五十餘里，宋襄公在眾人的保護下很快逃回了睢陽。楚成王並沒有以弄死宋襄公為主要目的，他的目的就是全殲宋軍主力，而宋軍主力已被自己包了餃子。

  可是這個餃子不是一口能吃下的，包圍圈裡的宋軍頑強抵抗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楚軍才全殲宋軍。宋軍雖然勢單力薄，但不畏強楚，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商人的光榮，而逃跑的宋襄公只是一個被唾棄的懦夫。包圍圈裡的宋軍們沒有白死，他們拖延了楚軍整整一天，挽救了宋國。

  全殲宋軍主力後，楚軍開始進軍睢陽。在太陽落山的時候，筋疲力盡的楚軍被一條河擋住去路，這條河叫澭水。這裡雖然離睢陽很近，但是他們實在走不動了，早上渡泓水，將士們都凍得跟冰棍一樣，現在全軍上下只想坐下來烤烤火，吃點東西，好好休息。

  同樣累了一天的楚成王，只能下令在澭水邊上宿營休息，明天再渡河，拿下空虛的睢陽。就在楚軍休整的這一晚，上天眷顧了宋國。

  第二天早上，楚軍正在渡澭水時，河水突然暴漲。大水一下沖了過來，眾多楚軍被湍急的水流沖跑了。水性好的士兵，丟棄兵器，才倖免於難。

  河面上漂著無數楚軍屍體，掙扎的戰馬被沉重的戰車拖拽到河底。站在河邊的楚成王看著眼前死傷無數的慘景，內心無比哀嘆惋惜，此次興兵滅宋，結果功虧一簣！

  上天雖然拯救了宋國，但是宋襄公卻成了歷史上著名的笑料，時不時被拉出來當作反面教材。毛澤東曾經這樣教育幹部：「我們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種蠢豬式的仁義道德。」意思是，聰明的將領，不應該死搬教條。泓水一戰終成天下笑柄。

  但是歷史總是愛拿人開涮。生前沒有當上霸主的宋襄公，竟然在死後數百年當上了霸主。而給他列入春秋五霸的人，正是西漢著名史學家——司馬遷。

  五霸里的其他霸主，分別是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這四位都是重量級人物。宋襄公之所以能和這四位霸主並列，就是因為宋襄公標榜的「仁義」。崇尚儒學的司馬遷，有自己的私心。在他看來，從周王室東遷後，禮崩樂壞，道德淪喪，一直到西漢，政治生態都是爾虞我詐，明爭暗鬥。宋襄公在血腥的歷史長河中，真是一朵可愛的白蓮花，必須要塑造為感動春秋歷史的道德楷模。

  泓水之戰後的宋襄公終於老實起來，加上大腿上的箭傷，行走不方便的他只能躲在宮裡。就在宋襄公鬱鬱寡歡的時候，一隊來客到了宋國，這些人的老大不是別人，正是公子重耳！

  之前重耳在齊桓公死後三年，離開了齊國，途經曹國，來到宋國。重耳在曹國時，被老變態曹共公偷窺猥褻了一把，內心很受傷。宋襄公與來客重耳交談甚歡，相見恨晚，隆重地款待了他，並贈送給他二十乘駟馬車。

  泓水之戰的第二年，宋襄公箭傷復發，死了。

  俗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宋襄公的隆重款待，讓重耳內心很感激，這是宋襄公荒唐的人生中，做的唯一正確的事。宋襄公留的這一線，後來挽救了宋國。日後成為國君的重耳，替宋襄公出了惡氣，打趴了驕橫的楚成王。

  重耳統治的國家叫晉國，這個國家作為春秋的頭號超級大國，最大特點就是把楚國打得沒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