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言

2024-10-11 12:10:00 作者: 丁易

  要明白明代特務政治為什麼特別發達,這得先從明代政治的極端中央集權化說起。

  在中國歷史上,明代是實行中央集權最徹底的一個朝代了。別的方面姑且不論,單就官制這點來看,廢除宰相制度,便是極明顯的例子。

  宰相的職務,在明代以前的每個專制王朝時代,都是統率百官,綜理機務,職權是相當大的。在一定的限度以內,他還可以稍稍牽制帝王們的獨斷獨行,使極端專制獨裁的政治得到一點調劑,稍稍削減皇帝的一點權柄,雖然這削減少得可憐。

  但到了明代,連這點少得可憐的權柄都不願削減了。明代第一個皇帝朱元璋獲得元王朝政權以後,起先也曾依照元朝舊制,設立中書省,有丞相等官。但不久以後,他就感到宰相權柄太重,不大放心,便在洪武十三年以丞相胡惟庸造反為藉口,就「罷丞相不設,析中書省之政歸六部,以尚書任天下事,侍郎貳之」(1)。這樣一來,宰相的職權便分散在六部,而由皇帝來總其成。所以,明代的中央集權不僅是集權於中央政府,而且是集權於皇帝一人,是十足道地的獨夫政治,一切政務全取決於這個獨夫,這集權是「集」得再徹底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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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朱高熾以後的「內閣」,其職權表面看來好像和前代宰相有相同之處,以致後人稱為「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但實際上卻並不如此,黃宗羲說得好:

  或謂後世之入閣辦事,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也。曰:不然。入閣辦事者,職在批答,猶開府之書記也。其事既輕,而批答之意,又必自內授之,而後擬之,可謂有其實乎?(2)

  既然沒有宰相,全國所有的政務都集中在皇帝一人身上,無論這個皇帝是怎樣地敏捷果斷、精力過人,要想完全照顧到,還是絕不可能的。於是,他就不得不找一些親信心腹來幫忙處理。但是朝廷大臣既不被信任,他要找親信心腹,就只有在自己生活圈子裡去找。而宦官正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邊,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這樣,當然就非常容易地寄以心腹之任,叫這些宦官幫忙了。這一幫忙,政權便自然而然地落在宦官手中。這些宦官便是明代所稱的「司禮太監」,他們才真是「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的。黃宗羲曾慨嘆地說過:

  吾以謂有宰相之實者,今之宮奴也。蓋大權不能無所寄,彼宮奴者,見宰相之政事墜地不收,從而設為科條,增其職掌,生殺予奪,出自宰相者,次第而盡歸焉。有明之閣下,賢者貸其殘膏剩馥,不賢者假其喜笑怒罵,道路傳之,國史書之,則以為其人之相業矣。(3)

  國家大政既然操在獨夫的宮奴手中,內閣六部都俯首聽命於這獨夫的宮奴。獨夫政治發展到這樣局面,可以說是登峰造極無以復加了。而隨著這局面而來的,便是特務制度的產生,再隨著這局面的演進,這特務制度還要發展、加深、擴大起來。這原因是——

  第一,獨夫既然不信任大臣,而把政權交付他的宮奴,他必然對大臣要由不信任而不放心起來。而大臣們自然也因為太看不下去或是爭權而要說些閒話,至少在背後也不免要「誹謗」幾句。這對於獨夫及其宮奴自然是不敬的。開頭的時候獨夫當然是臨之以威,用鞭笞屠殺來鎮壓,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而在背後誹謗他也無法知道,於是調查、偵察的辦法,自然就要被採用。

  第二,獨夫獨裁到了這種局面的時候,他的專制權威必然是不容有絲毫傷損的。朝廷之上,他自己可以控制,但是朝廷外面,這權威是否受到損害,獨夫及其宮奴深居宮中,是無法知道的。這就必然要派人出來秘密偵察,寄以耳目。

  第三,獨夫獨裁政治到了最厲害的時候,他不但對臣僚不放心,對天下所有軍民他全是不放心的。他必須經常知道外邊軍民的一切情形和動態,以便設法統治,於是特務調查制度也必然要嚴密地建立起來。

  由於這三種原因,明代的特務制度就空前地發展起來了。這一發展,結果自然是造成更嚴密的統治,而這嚴密的統治又反轉過來刺激特務制度的擴大、加強、深化,於是這特務網就自然地逐漸遍及全國——至少也得遍及獨夫所在地的附近各省。

  特務制度既然建立,那麼負責主持這特務機關的頭子們,自然更必須是獨夫的心腹,於是這責任又自然而然地落在宦官及一些極少數的佞幸身上。所以,明代所有的宦官全都負有特務的任務,便是這個道理。

  這就是明代特務政治特別發達的主要原因。這原因說明了特務政治是獨夫獨裁極端化的結果,特務和獨裁是結下了生死不解之緣的。

  明白了這個「生死不解之緣」,底下便要分門別類地敘述明代特務政治的全貌。

  (1) 見《明史·職官志一》,卷七十二。

  (2) 《明夷待訪錄·置相》。

  (3)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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