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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3 15:17:44 作者: 呂思勉

  從理論上反對宋儒的,還有戴震。謂宋儒主張天理人慾之辨太過,以致(一)不顧人情。視斯民飲食男女之欲,為人生所不能無的,都以為毫無價值而不足恤。(二)而在上者皆得據理以責其下,下情卻不能上達,遂致有名分而無是非,人與人相處之道,日流於殘酷。此兩端:其前一說,乃宋學末流之弊,並非宋學的本意。後一說則由宋學家承認封建時代的秩序為社會合理的組織之故。戴氏攻之,似得其當。然戴氏亦不知其病根之所在,而說只要舍理而論情,人與人的相處,就可以無問題,其說更粗淺牽強了。在現在的文化下所表現出來的人情,只要率之而行,天下就可以太平無事麼?戴氏不是盲目的,何以毫無所見?

  

  所以宋學衰敝以後,在主義上,能卓然自立,與宋學代興的,實無其人。梁啓超說:清代的學術,只是方法運動,不是主義運動(見所著《清代學術概論》),可謂知言了。質實言之,清代考證之學,不過是宋學的一支派。宋學中陸王一派,是不講究讀書的,程朱一派本不然。朱子就是一個讀書極博的人。其後學如王應麟等,考據尤極精審。

  清學的先驅,是明末諸大儒。其中顧炎武與清代考證之學,關係尤密,也是程朱一派(其喜言經世,則頗近永嘉)。清代所謂純漢學,實至乾嘉之世而後形成,前此還是兼采漢宋,擇善而從的。其門徑,和宋學並無區別。清學的功績,在其研究之功漸深,而日益趨於客觀。因務求古事的真相,覺得我們所根據的材料,很不完全,很不正確;材料的解釋,又極困難。乃致力於校勘;致力於輯佚;對於解釋古書的工具(即訓詁),尤為盡心。其結果,古書已佚而復見的,古義已晦而復明的不少,而其解決問題的方法,亦因經驗多了,知道憑臆判斷,自以為得事理之平,遠不如調查其來路,而憑以判斷者之確。於是折衷漢宋,變為分別漢宋,其主意,亦從求是變而為求真了(非不求是,乃以求真為求是)。清學至此,其所至,已非復宋儒所能限,然仍是一種方法的轉變,不足以自成一軍。

  清學在宗旨上,漸能脫離宋學而自立,要到道咸時今文之學興起以後。西漢經師之說,傳自先秦,其時社會的組織,還和秦漢以後不同。有許多議論,都不是東漢以後人所能了解的。自今文傳授絕後,久被擱置不提了。清儒因分別學派,發現漢儒亦自有派別,精心從事於搜剔,而其材料始漸發現,其意義亦漸明白。今學中有一派,專務材料的搜剔,不甚注意於義理。又一派則不然,常州的莊(存與)、劉(逢祿),號稱此學的開山,已漸注意於漢儒的非常異義。龔(自珍)、魏(源)兩氏繼之,其立說彌以恢廓。到廖平、康有為出,就漸漸地引上經世一路,非復經生之業了。

  廖平晚歲的學說,頗涉荒怪。然其援據緯說,要把孔道的規模,擴充到無限大,也仍是受世變的影響的。但廖氏畢竟是個經生。其思想,雖亦受世變的影響,而其所立之說,和現代的情形,隔膜太甚。所以對於學術界,並不能發生多大的影響。

  康氏就不然了。康氏的經學遠不如廖氏的精深。然其思想,較之廖氏,遠覺闊大而有條理。他懷抱著一種見解,借古人之說為材料而說明之。以《春秋》三世之義,說明進化的原理,而表明中國現在的當改革,而以孔子托古改制之說輔之。其終極的目的,則為世界大同。恰和中國人向來懷抱的遠大的思想相合,又和其目前急須改革的情形相應,所以其說能風靡一時。但康有為的學說,仍只成為現代學術思想轉變的一個前驅。

  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學術是利於通的,物窮則變,宋明以來的文化,現在也幾乎走到盡頭了。即使沒有西學輸入,我們的學術思想,也未必不變。但既與西洋學術相值,自然樂得借之以自助。何況現在西洋的科學方法,其精密,確非我們之所及呢?所以近數十年來,中國學術思想的變化,雖然靠幾個大思想家做前驅,而一經發動之後,其第二步,即繼之以西洋學術的輸入。和中國學術思想的轉變最有關係的人是梁啓超。梁氏的長處:在其(一)對於新科學,多所了解。(二)最能適應社會的程度,從事於介紹。(三)且能引學說以批評事實,使多數人感覺興味。即此趨勢的說明。

  西洋學術輸入以來,中國人對之之態度,亦經數變。(一)其初是指採用西法者為用夷變夏,而極力加以排斥的。(二)繼則變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三)再進一步,就要打倒孔家店,指舊禮教為吃人,歡迎德謨克拉西先生、賽因斯先生,並有主張全盤西化的了。其實都不是這麼一回事。

  歐美近代,最初發達的是自然科學。因此引起的整個學術思想的變化(即對於一切事情的觀點及其應付方法),較諸舊說,都不過是程度問題。後來推及社會科學亦然。現在文化前途的改變,乃是整個社會組織的改變,並非一枝一節的問題。這個問題,乃中國與西洋之所同,而非中國之所獨。

  具體言之,即是中國與西洋,以及全世界的各民族,都要攜手相將,走上一條新的徑路。其間固無一個民族,能夠守舊而不變,也斷非那一個民族,盡棄其所固有,而仿效別一個民族的問題。因為照現狀,彼此都是壞的,而且壞得極相像。然則各種學術,能指示我們以前途,且成為各學之王,而使他種學術,奔走其下,各盡其一枝一節之用的,必然是社會學。一切現象,都是整個社會的一枝一節,其變化,都是受整個社會的規定的。惟有整個社會,能說明整個社會。亦惟有整個社會,能說明一枝一節的現象的所以然。人們向來不知,只是把一枝一節的現象,互相說明,就錯了。這是因為從前的人,不知道整個社會,可成為研究的對象,所以如此。

  現在便不同了。所以只有最近成立的社會學,為前此之所無。亦只有整個的社會學,能夠說明文化之所由來,而評判其得失,而指示我們以當走的路徑。即如文明愈進步,則風俗愈薄惡,這是一件眾所周知的事實,而亦是向來所視為無可如何的事實。毀棄文明固不可,亦不能。任社會風俗之遷流,而日趨於薄惡,也不是一回事。提倡道德,改良政治等,則世界上無論那一個文明國,都已經努力了幾千年,而證明其無效的了。人道其將終窮乎?

  從社會學發明以來,才知道風俗的薄惡,全由於社會組織的不良,和文明進步毫無關係。我們若能把社會組織徹底改良,則文明進步,就只有增加人類的福利了。這是社會學指示給我們前途最大的光明。而社會學之所以能發明,則和現代各地方蠻人風俗的被重視,以及史前史的發現,有極大的關係。因此,我們才知道社會的組織,可以有多種。目前的組織,只是特種事實所造成,並非天經地義,必不可變。變的前途,實有無限的可能。變的方法,我們所知道的,亦與前人迥異了。

  以上論中國學術思想轉變的大概,以下再略論中國的文學和史學。

  文學的發達,韻文必先於散文,中國古代,亦系如此。現存的先秦古書,都分明包含著兩種文字:一種是辭句整齊而有韻的。一種則參差不齊,和我們的口語一樣。前者是韻文,後者是散文。散文的發達,大約在東周之世,至西漢而達於極點。散文發達了,我們的意思,才能夠儘量傾吐(因為到這時候,文字和語言,才真正一致),所以是文學的一個大進步。

  西漢末年,做文章的,漸漸求其美化。其所謂美是:(一)句多偶麗。(二)不用過長過短之句。(三)用字務求其足以引起美感。其結果,逐漸成漢魏體的駢文。漢魏體的駢文,只是字句修飾些,聲調嘽⑨緩些,和散文相去,還不甚遠。以後一直向這趨勢發達,至齊梁時代,遂浮靡而不能達意了。

  此時供實用之文,別稱為「筆」。然筆不過參用俗字俗語,用字眼、用典故,不及文來得多;其語調還和當時的文相近,與口語不合,還是不適於用。積重之勢,已非大改革不可。

  改革有三條路可走:(一)徑用口語。這在昔日文字為上中流社會所專有的時代,是不行的。(二)以古文為法。如蘇綽的擬《大誥》。這還是不能達意。只有第(三)條路,用古文的義法(即文字尚未浮靡時的語法),以運用今人的言語,是成功的。唐朝從韓柳以後,才漸漸地走上這條路。散文雖興,駢文仍自有其用,駢散自此遂分途。宋朝為散文發達的時代。其時的駢文,亦自成一格。謂之「宋四六」。氣韻生動,論者稱為駢文中的散文。

  詩歌另是一體。文是導源於語言,詩是導源於歌謠的。所以詩體,當其發生之時,即非口語之調。近人以隨意寫來的散文,亦稱為詩(新詩),這至少要改變向來「詩」字的定義然後可。

  古代的詩,大抵可歌,傳於後世的,便是《詩經》和《楚辭》。到漢朝,風尚變了。制氏雅樂雖存,不為人之所好。漢武帝立新聲樂府,采趙、代、秦、楚之謳⑩,使李延年協其律,司馬相如等為之辭,是為漢代可歌的詩。古代的詩,則變為五言詩,成為只可吟誦之物。論者多以此為詩體的退化,這是為尊古之見所誤。其實凡事都到愈後來愈分化。吟誦的詩和合樂的詩的判而為二,正是詩體的進化。

  歌唱的音調,和聽者的好尚的變遷,是無可如何的事。隋唐時,漢代的樂府,又不為人之所好,而其辭亦漸不能合樂了。聽者的好尚,移於外國傳來的燕樂。按其調而填詞,謂之詞。極盛於兩宋之世。至元以後,又漸成為但可吟誦,不能協律之作,而可歌的限於南北曲。到清朝,按曲譜而填詞的,又多可誦而不可歌了。

  中國的所謂詩,擴而充之,可以連樂府、詞、曲,都包括在內。因為其起源,同是出於口中的歌的。一個民族的歌謠,不容易改變。試看現代的山歌,其音調,還與漢代的樂府一樣,便可知道。所以現在,非有新音樂輸入,詩體是不會變化的。現在萬國交通,新音樂輸入的機會正多。到我國人的口耳與之相習,而能利用之以達自己的美感時,新詩體就可產生了。

  文學初興之時,總是與語言相合的。但到後來,因(一)社會情形的複雜,受教育的程度,各有不同;(二)而時間積久了,人的語言,不能不變,寫在紙上的字,卻不能再變;言文就漸漸的分離了。合於口語的文字,是歷代都有的。如(一)禪宗和宋儒的語錄。(二)元代的詔令。(三)寒山、拾得的詩,(四)近代勸人為善的書都是。(五)而其用之,要以平話為最廣。這是非此不可的。從前文言、白話,各有其分野,現在卻把白話的範圍推廣了。

  這因(一)受教育的人漸多,不限於有閒階級;而所受的教育,亦和從前不同,不能專力於文字。(二)世變既亟11,語言跟著擴充、變化,文字來不及相隨,乃不得不即用口語。此乃事勢的自然,無人提倡,也會逐漸推廣的。守舊的人,竭力排斥白話,固然是不達。好新的人,以此沾沾自喜,也是貪天之功,以為己力的。

  所謂古文,大部分系古代的言語。其中亦有一部分,系後人依據古代的語法所造的,從未宣諸唇吻,只是形之楮墨12。然楮墨之用,亦系一種廣義的語言。既有其用,自不能廢。而況紙上的言語,有時亦可為口語所採用。所以排斥文言,也是偏激之論。

  文以載道,文貴有用之說,極為近人所詆毀。此說固未免於迂,然亦不能謂其全無道理。近人襲西洋文學的理論,貴純文學而賤雜文學,這話固然不錯。然以為說理論事之作,必是雜文學,必寫景言情之作,而後可以謂之純文學,則是皮相之談。

  美的原質,論其根柢,實在還是社會性。社會性有從積極方面流露的,如屈原、杜甫的忠愛。有從消極方面流露的,如王維、孟浩然的閒適。積極的人人所解,消極的似乎適得其反,其實不然。積極的是想把社會改好,消極的則表示不合作。雖然無所作為,然(一)使人因此而悟現社會之壞,(二)至少亦使社會減少一部分惡勢力,其功效也還是一樣的。文字上的所謂美,表面上雖若流連風景,其暗中深處,都藏有這一個因素在內。詩詞必須有寄託,才覺得有味,真正流連風景的,總覺得淺薄,就是為此。然則文字的美惡,以及其美的程度,即視此種性質之有無多寡以為衡,其借何種材料而表現,倒是沒有關係的。憂國憂民,和風花雪月,正是一樣。以說理論事,或寫景言情,判別文學的為純為雜,又是皮相之談了。

  文以載道,文貴有用等說,固然不免於迂腐。然載道及有用之作,往往是富於社會性的,以此為第一等文字,實亦不為無見,不過拋荒其美的方面,而竟以載道和有用為目的,不免有語病罷了。中國的有史籍甚早。《禮記·玉藻》說:「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鄭《注》說:「其書,《春秋》《尚書》其存者。」(《漢書·藝文志》說「右史記事,左史記言」是錯的。《禮記·祭統》說「史由君右,執策命之」,即右史記言之證)這大約是不錯的。《周官》還有小史,記國君及卿大夫的世系,是為《帝系》及《世本》。

  我國最古的史籍《史記》,其本紀及世家,似系據春秋和系世編纂而成。列傳則源出記言之史。記言之史,稱為《尚書》。乃因其為上世之書而得此名,其原名似稱為語。語之本體,當系記人君的言語,如現在的訓辭講演之類。後來擴充之,則及於一切嘉言。嘉言的反面是莠言,間亦存之以昭炯戒。記錄言語的,本可略述其起因及結果,以備本事。擴充之則及於一切懿行13,而其反面即為惡行。此體後來附庸蔚為大國,名卿大夫,及學術界巨子,大抵都有此等記錄,甚至帝王亦有之。

  其分國編纂的,則謂之《國語》。關於一人的言行,分類編纂的,則謂之《論語》。記載一人的大事的,則如《禮記·樂記》,述武王之事,謂之《牧野之語》都是。《史記》的列傳,在他篇中提及,多稱為語(如《秦本紀》述商鞅說孝公變法事曰:「其事在《商君語》中」),可見其源出於語,推而廣之,則不名為語的,其實亦系語體。如《晏子春秋》及《管子》中的大中小匡等是。八書是記典章經制的,其源當亦出於史官,不過不能知其為何官之史罷了。史官以外,還有民間的傳述。有出於學士大夫之口的,如魏絳、伍員述少康、羿、浞14之事(見《左傳》襄公四年,哀公元年,及《史記·吳太伯世家》)。亦有出於農夫野老之口的,如孟子斥咸丘蒙所述為齊東野人之語。古史的來源,大略如此。秦始皇燒書,《史記·六國表》說「諸侯史記尤甚」,大約史官所記載,損失極多。流行民間之書,受其影響當較少。口耳相傳,未著竹帛的,自然更不必說了。

  有歷史的材料是一事,有史學上的見地,又系一事。古代史官,雖各有專職,然大體不過奉行故事。民間傳述,或出驚奇之念,或出仰慕之忱(所謂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亦說不上什麼史學上的見地。到司馬談、遷父子出,才網羅當時所有的史料,編纂成一部大書。這時的中國,在當時人的眼光中,實已可謂之天下(因為所知者限於此。在所知的範圍中,並沒有屏斥異國或異族的史料不載)。所以《太史公書》(這是《史記》的本名。《漢書·藝文志》著錄即如此。《史記》乃史籍通名,猶今言歷史。《太史公書》,為史部中最早的著述,遂冒其一類的總名),實自國別史進於世界史,為史體一大進步。

  從此以後,國家亦漸知史籍的重要了。後漢以後,乃有詔蘭台、東觀中人述作之事。魏晉以後,國家遂特設專官。此時作史的,在物力上,已非倚賴國家不行(一因材料的保存及搜輯,一因編纂時之費用)。至於撰述,則因材料不多,還為私人之力所能及。所以自南北朝以前,大率由國家供給材料及助力,而司編撰之事的,則仍系一二人,為私家著述性質。

  唐以後史料更多,不徒保存、搜輯,即整理、排比,亦非私人之力所及,於是獨力的著述,不得不變為集眾纂修之局了。私家著述及集眾纂修,昔人的議論,多偏袒前者,這亦是一偏之見。姑無論材料既多,運用為私人之力所不及。即舍此勿論,而昔時的正史,包括的門類很多,亦非一人所能兼通。所以即就學術方面論,兩者亦各有長短。唐修《新晉書》(即今正史中的《晉書》),其志非前人所能及,即其一證。關於正史的歷史,可參看《史通》的《六家》《二體》《古今正史》《史官建置》各篇,及拙撰《史通評》中這幾篇的評(商務印書館本)。

  從前的歷史,系偏重於政治方面的。而在政治方面,則所注重的,為理亂興衰,典章經制兩類。正史中的紀傳,是所以詳前者的,志則所以詳後者。已見《緒論》中。編年史偏詳前者。《通典》《通考》一類的書,則偏詳後者,都不如紀傳表志體的完全。所以後來功令,獨取紀傳表志體為正史。然編年體和政書(《通典》《通考》等),在觀覽上亦各有其便,所以其書仍並為學者所重。這是中國舊日所認為史部的重心的。紀傳體以人為單位,編年史以時為系統,欲句稽一事的始末,均覺不易。自袁樞因《通鑑》作《紀事本末》後,其體亦漸廣行。

  中國的史學,在宋時,可謂有一大進步。(一)獨力著成一史的,自唐以後,已無其事。宋則《新五代史》出歐陽修一人;《新唐書》雖出修及宋祁兩人,亦有私家著述性質,事非易得。(二)編年之史,自三國以後,久已廢闕。至宋則有司馬光的《資治通鑑》,貫串古今。朱熹的《通鑑綱目》,敘事雖不如《通鑑》的精,體例卻較《通鑑》為善(《通鑑》有目無綱,檢閱殊為不便。司馬光因此,乃有《目錄》之作,又有《舉要》之作。《目錄》既不與本書相附麗。《舉要》則朱子《答潘正叔書》,譏其「詳不能備首尾,略不可供檢閱」,亦系實情。所以《綱目》之作,確足以改良《通鑑》的體例)。(三)講典章經制的書,雖起於唐杜佑的《通典》,然宋馬端臨的《文獻通考》,搜集尤備,分類亦愈精。又有會要一體,以存當代的掌故,並推其體例,以整理前代的史實。(四)鄭樵《通志》之作,網羅古今。其書雖欠精審,亦見其魄力之大。(五)當代史料,搜輯綦詳。如李燾15《續資治通鑑長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王偁《東都紀略》等都是。(六)自周以前的古史,實系別一性質。至宋而研究加詳。如劉恕《通鑑外紀》、金履祥《通鑑綱目前編》、蘇轍《古史考》、胡宏《皇王大紀》、羅泌《路史》等都是。(七)研究外國史的,宋朝亦加多。如葉隆禮《契丹國志》、孟珙《蒙韃備錄》等。(八)考古之學,亦起於宋時。如歐陽修的《集古錄》、趙明誠的《金石錄》等,始漸求材料於書籍之外。(九)倪思的《班馬異同評》、吳縝的《新唐書糾繆》等,皆出於宋時。史事的考證,漸見精核。

  綜此九端,可見宋代史學的突飛猛進。元明時代復漸衰。此因其時之學風,漸趨於空疏之故。但關於當代史料,明人尚能留心收拾。到清朝,文字之獄大興,士不敢言當代的史事;又其時的學風,偏於考古,而略於致用;當代史料,就除官書、碑傳之外,幾乎一無所有了。但清代考據之學頗精。推其法以治史,能補正前人之處亦頗多。

  研究史法之作,專著頗少。其言之成理,而又有條理系統的,當推劉知幾的《史通》。《史通》是在大體上承認前人的史法為不誤,而為之彌縫匡救的。其回到事實上,批評歷代的史法,是否得當;以及研究今後作史之法當如何的,則當推章學誠。其識力實遠出劉知幾之上。此亦時代為之。因為劉知幾之時,史料尚不甚多,不慮其不可遍覽,即用前人的方法撰述已足。章學誠的時代,則情形大不同,所以迫得他不得不另覓新途徑了。然章氏的識力,亦殊不易及。他知道史與史材非一物,保存史材,當務求其備,而作史則當加以去取;以及作史當重客觀等(見《文史通義·史德篇》),實與現在的新史學,息息相通。不過其時無他種科學,以為輔助,所以其論不如現在新史學的精審罷了。然亦不過未達一間而已,其識力亦很可欽佩了。

  疑難字詞的注音與解釋:

  ①修己 [xiū jǐ]:自我修養。

  ②顥 [hào]。

  ③鴟鴞[chī xiāo]:一類包括貓頭鷹在內的益鳥,以有害昆蟲、老鼠等為食。④鯀[gǔn]:古人名,傳說是夏禹的父親。

  ⑤湮[yān]:淤塞,堵塞。

  ⑥殛 [jí]:殺死。

  ⑦障翳[zhàng yì]:指物體表面蒙上的灰塵等物。⑧塨[gōng]:用於人名。

  ⑨嘽[chǎn]:寬舒緩和。

  ⑩謳[ōu]:民歌。

  11亟 [jí]:急切。

  12楮墨[chǔ mò]:紙與墨。借指詩文或書畫。

  13懿行 [yì xíng]:善行。

  14浞 [zhuó]。

  15燾 [tāo]:多做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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