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寇」的必然興起
2024-10-11 09:58:34
作者: 吳晗,孟森,呂思勉,張蔭麟,岑仲勉
明末流寇的興起,是一個社會組織崩潰時必有的現象,如瓜熟蒂落一般。即使李自成、張獻忠這一群農民領袖不揭竿而起,由那貴族、太監、官吏和紳士所組成的壓迫階級,也是要被它腳底下踏著的階級所打倒的。階級的對立,在當時已經有人看出。崇禎十七年(1644)正月兵科都給事中曾應遴奏道:「臣聞有國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今天下不安甚矣,察其故原於不均耳。何以言之?今之紳富,率皆衣租食稅,安坐而吸百姓之髓,平日操奇贏以役愚民而獨擁其利,有事欲其與紳富出氣力,同休戚,得乎?故富者極其富而每至於剝民,貧者極其貧而甚至於不能聊生,以相極之數,成相惡之刑,不均之甚也。」1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仕紳階級利用他們所有的富力和因此而得到的政治勢力,加速地把農民剝削和壓迫,農民窮極無路,除自殺外只能奮起反抗,用暴力來推翻這一集團的吸血鬼,以爭得生存的權利。
流寇的發動和實力的擴展,自然是當時的統治者所最痛心疾首的。他們有的是過分充足的財富;舒服,縱佚,淫蕩,奢侈的生活。他們要維持現狀,要照舊加重剝削來增加他們生活上更自由的需要。然而現在眼見要被打倒,被屠殺了,他們不能不聯合起來,為了他們這一階級的安全。同時,為著個人利害的衝突,這一集團的中堅分子,彼此間還是充滿了嫉妒、猜疑……鉤心斗角、互相計算。
另一方面,農民是歡迎流寇的,因為是同樣在飢餓中掙扎性命的人。他們自動做內應,請流寇進來。河曲之破,連攻城的照例手續都用不著。據《綏寇紀略》卷一:「辛未(1631)二月,上召輔臣九卿科道及各省鹽司於文華殿。上問山西按察使杜喬林曰:河曲之城,何以賊到輒破?喬林曰:賊未嘗攻,有饑民為內應,故失守。」和統治者的御用軍隊的騷擾程度相較,農民寧願用牛酒來歡迎流寇:「樊人苦左兵淫掠,殺槁桔燔燒之,良玉怒,奪巨商峨艑重裝待發,身率諸軍營於高阜。漢東之人,牛酒迎賊。」2
官兵不敢和流寇接觸,卻會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報功。到這步田地,連剩下的一些過於老實的老百姓也不得不加入反抗者的集團了。據《烈皇小識》卷四:「將無紀律,兵無行伍,淫污殺劫,慘不可言,尾賊而往,莫敢奮臂,所報之級,半是良民,民間遂有賊兵如梳,官兵如櫛之謠,民安得不為盜!盜安得不日繁!」
舉一個具體的例子,《平寇志》卷二記兵科給事中常自裕奏:「皇上赫然振怒,調兵七萬,實不滿五萬,分之各處,未足遏賊。鳳陽焚劫四日而馬擴至,歸德圍解三日而鄧玘來,潁毫安廬之賊返旆而北,尤世威等信尚杳然。至賀人龍等到處淫掠,所謂賊梳而軍櫛也。」
在到處殘破、遍地糜爛的景況下,統治者為了軍費的需要,仍然盲目地加重農民的負擔,左捐右輸,逼得百姓不能不投到對面去。《平寇志》卷八說:「崇禎十七年二月甲戌,賊遣偽官於山東河南州縣。先遣牌至,士民苦征輸之急,痛恨舊官,借勢逐之。執香迎導,遠近若狂。」也有不願和統治者合作,消極地不肯抵抗「流寇」的。「宣府陷,巡撫朱之馮懸賞守城,無一應者。三命之,咸叩頭曰:願中丞聽軍民納款。之馮獨行巡城見大炮,曰:汝曹試發之,殺賊千百人,賊雖齏粉我,無恨矣。眾又不應。之馮自起燃火,兵民竟挽其手。之馮嘆曰:人心離叛,一至於此。」在一些地方,百姓一聽見流寇不殺人,且免徭賦,高興得滿城轟動,結彩焚香去歡迎流寇進來。3
在軍事地帶的人民尚受盤剝,比較安靜的區域更不用說了。崇禎十四年(1641)吳中大旱瘟疫,反加重賦,據《啟禎記聞錄》二:「是歲田禾,夏苦亢旱,少不插蒔,即蒔亦皆後時,至秋間復為蝗蟲所食。有倖免蝗禍者,又因秋杪旱寒,遂多秕死,大約所收不及十之三四。歲凶異常,撫按交章上請,不惟不蒙寬恤,征賊反有加焉。糙糧每畝二斗五升有零,折銀每畝一錢七分有零。又急如星火,勒限殘歲完糧,連差督餉科臣至吳中者兩三員,賜劍專敕行事,人皆惶駭不安,大戶役重糧多,中人支吾不給,貧民困餒死亡,井裡蕭條,鄉城同象,非復向時全盛矣。」
蘇州如此,他處可知。政府不因災荒蠲免,地主亦復不能例外。同書又記常熟民變事:「崇禎十一年(1638)八月撫臣屢疏以旱蝗上聞,而得諭旨征糧,反有加焉。至收租之際,鄉民結黨混賴,田主稍加呵斥,每至起釁生亂,田主有鄉居者,征租於佃戶,各佃聚眾焚其居,搶掠其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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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崇禎長編》卷二。
2.《綏寇紀略》卷九。
3.《明史》卷二六三,《朱之馮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