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竹

2024-10-11 06:34:57 作者: [日]吉川英治

  秀次是秀吉姐姐的兒子。

  進攻伊勢、瀧川和賤岳之時,秀吉都立他為將領之一,每當立功時秀吉就眯縫起眼讚賞他做得好。三好一路的兒子秀次就是如此深受舅舅秀吉的喜愛。

  這次進軍三河他也讓可靠的堀秀政做監軍,而總帥則交付給了秀次。但秀次不過才十七弱冠,於是秀吉又從左右選派了木下助右衛門和同姓的勘解由二人到旗本之內,囑託道:「你們好好看著孫七郎(秀次),孫七你也要藉助二人之力,不可添麻煩!」

  九日早晨,明晃晃的陽光宣告清晨的來臨,加上夜間行軍的疲勞,全軍將士都感到飢腸轆轆,潛行軍最後方的秀次隊便下令停下來用糧。於是將士們都停下來邊歇腳邊吃早飯。

  地點是白山林。因這裡的山丘上有一座白山神社,附近又多疏林,故此得名。

  秀次將馬扎擺在山丘略高之地,道:「助右,有水嗎?我竹筒中已經沒水了……真渴啊!」說著居然將侍者的竹筒取來咕嘟咕嘟地喝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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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軍中不可喝太多水,還請多多忍耐!」木下勘解由勸誡道。

  但秀次卻毫不理睬。對秀吉特意加派的這兩人他總感到不耐煩,一名十七歲的總帥自然是自視甚高,藐視一切。

  「啊,騎馬奔來的是誰?」

  「哦,是穗富大人!穗富山城大人。」

  「山城來做什麼?」秀次皺著眉頭直起身子。槍兵部將穗富山城守趕到這裡,跪下後依然喘氣不止。

  「孫七大人,情況有變!」

  「有變?到底何事?」

  「還請您移步往山岡高處!」

  秀次跟著他跑上了山岡。在這些事情上他一向敏捷,毫無一絲不耐煩之色。

  「看那兒!那邊揚起的沙塵,雖然還在遠處,但正從山陰向平地前進!」

  「嗯……也不是旋風……啊,前面有一團,還有後面一團。那是什麼,看起來應該是人群。」

  「必須有所覺悟了!」

  「是敵人?」

  「只能作此想了。」

  「等等,那真的是敵人嗎……」秀次依然心態閒散,只覺得不可能會有此事。

  但木下勘解由、木下助右、山田平市郎、谷平助,以及芳野宮內等旗本緊跟著趕上來一看,立刻驚呼:「糟了!」還未等秀次下令,便相互喊道:「敵人定是計劃追擊我方!備戰,備戰!」

  大地轟鳴,馬嘶聲聲,將士們的呼喊,瞬間,草叢中揚塵四起,早飯時間的休息立馬轉至戰爭之相,而在此之前,另一方面的德川東軍部將大須賀康高、崗川長盛等追擊部隊大喊「射擊」,步槍、弓箭立即朝著秀次隊伍正中齊射,然後騎兵、槍兵蜂擁殺入,企圖擾亂敵軍。

  這支是右翼隊,接著左翼的榊原康政又出其不意地攻擊處於隊伍最末端的軍用隊。軍用隊中多是足輕、軍夫以及負載沉重的馬匹,受驚嚇的奔馬抖落行李,將己方隊列搞得四散紛亂。小組頭目朝舍丹後雖然盡力指揮戰鬥,但障礙重重,他終於憤而瞠目,向對方部將榊原康政奔去,途中卻被康政手下的永井藏人阻攔,一槍擊中。「我擊斃丹後了!」於是,此次合戰的第一功便記在了藏人名下。

  秀次的中堅隊伍中有一名叫長谷川秀一的將領。「前後皆受敵——」他雖疑惑著不知該支援哪邊,「但三好大人的安危更為緊迫……」他匆忙趕上前去支援,卻被德川水野隊和丹羽隊猛然攔截,展開了激烈格鬥,與其說這是戰鬥倒更像是拼死互咬,這裡又有一陣漩渦捲起。

  但其中受到攻擊最為強烈的自然還是秀次本隊,尤其是守衛他的旗本陣營。

  「決不能讓大人被擊中!」

  「不要後退!」

  圍在秀次身邊的呼聲已經只剩下為保秀次一命的狂叫而已了。

  放眼四下,林間、草原起伏之間,灌木叢中,各條道路上……成堆成群地戰鬥的鐵甲之中,數不盡的是敵人,而奮起開拓血路的少數則是秀次的部下。

  秀次身上多處擦傷,拿著鷹槍也在一直戰鬥。

  「您怎麼還在?」

  「大人趕快撤退,快逃離此處!」

  本部的旗本看到他的身影不禁責難一句,接著都戰死沙場。

  木下勘解由看到秀次失去戰馬徒步而行,將自己的馬匹給了秀次。「快!騎上這匹馬,閉上眼快馬加鞭趕緊撤退!」然後便將旗幟插在地面,斬殺入敵軍之中終至戰死。

  秀次抓著的那匹馬,還未待騎上去便中彈倒地。而在一旁為了幫助秀次的目下助右衛門也被不幸砍死。

  「喂!把馬借來!」秀次瘋狂地在亂軍中逃竄,一看到近旁有一名己方的騎馬武士便大聲叫道。

  被叫住的武士是三好家的家臣可兒才藏吉長。他立馬勒住韁繩,回身看著徒步行走的主人秀次。

  「少主,有何事?」

  「才藏,馬借給我。」

  「雨中借傘,即便是主人的話,我也不會借出。」

  「為何不借?」

  「大人您在逃亡,而在下是即將沖入戰場的兵士。」

  才藏冷淡地拒絕後便騎馬離開了。在他的背後,一枝竹子正在風中嘶鳴。

  背負著醒目的旗幟或家紋戰鬥,就如同舉著名譽之欲的標記一般。平日裡才藏便覺得這種裝飾很不成熟,所以上戰場時他總是在路旁砍下一枝竹子,隨意地插在鎧甲背後,騎著悍馬馳騁作戰。也因此他被人們稱為「竹之才藏」,他是一個特立獨行的男人。

  「嘁!」才藏將自己看得甚至不如路邊竹子,秀次不禁咋舌恨恨地看他遠去。

  往後看去,身後也是一片敵軍的揚塵。幸好這時一群混雜著槍炮太刀的潰兵隊看到了秀次,叫住他:「少主,少主!往那邊跑會遇上新敵人的!」又趕近前來將他團團圍住,朝香流川方向逃去。

  途中好不容易撿到一匹馬讓秀次騎上去,在一個叫細根的地方正稍作休息時,又遭到敵軍襲擊,狼狽不堪地往稻葉方向逃竄。

  就這樣,池田勝入作戰計劃中的入侵隊伍,從主將所在的本隊——最後方的第四隊開始首當其衝地被完全殲滅。

  監軍堀久太郎秀政所率領的第三隊共有約三千兵力。從第一隊到第四隊,每隊之間大約都間隔一里或一里半的距離。這之間使者頻繁不斷地來往聯絡,若一隊休息,其他各隊也會跟著一一停止行進。

  「有槍炮聲?」

  久太郎秀政忽然豎耳細聽遠處傳來的聲音。

  這時秀次之臣田中久兵衛騎著馬飛速地闖進了正在休息的隊伍,雙目赤紅地喊道:「我方全線被破!本隊無一倖免,被德川軍全部驅散,秀次大人去向不明!還請立即回退!」

  久太郎愕然,但其厚重的雙肩還支撐著他此時的意志。

  「久兵衛,你是使者嗎?」

  「這等時刻您還問什麼?」

  「你既非使者,這般慌張跑來做什麼?莫非是逃跑至此?」

  「不!我是來通報的!這算不算懦弱我不知道,但事態嚴重,必須儘快通知森武藏大人和池田大人!」

  秀次屬下的番頭田中久兵衛說完後立即揮鞭,朝著一里之外、又是一里之外的己方隊伍奔去。

  「本該使者前來通知之事卻由番頭久兵衛前來,由此看來後方軍已遭完全兵敗啊!」

  堀久太郎內心焦躁翻湧,一時間只是靜靜地呆坐在馬紮上,抑制心中的動搖。

  「大家都上前來!」他將知曉事態全都面如土色的旗本、部將召集起來,道:「再過不久旗開得勝的德川軍便會前來摧毀這裡,而他們的勝利之勢正是他們的虛浮之處,其弱點所在。在敵軍進入十步範圍內之前都不要浪費子彈射擊,與其對抗,屏息等待本人暗號。」

  等吩咐完隊伍配置後,他又約定:「凡擊倒敵方騎馬武士者,均加封百石!」

  久太郎的預想並沒有出錯。一舉粉碎秀次軍隊後,德川軍的水野、大須賀、丹羽、榊原所率諸隊便以猛虎之勢殺來。

  「太危險了!不要急進,不要急進!」

  水野忠重自己也對這一破竹之勢感到害怕,警惕部下道。但這就等同於故意讓互爭先後的其他友軍走到前頭,部下們都惋惜道:「為何要讓他人?」然後還未等忠重下令,整個部隊便波濤洶湧般地向前挺進。

  口泛白沫的馬匹和表情僵硬的臉,沾滿鮮血和塵土的甲冑如怒濤般在大地轟鳴,漸漸地進入了射程之內。這時,凝神關注的堀久太郎一聲令下:「射擊!」

  瞬間,槍彈不絕的回音帶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和煙幕牆。

  使用火繩槍裝彈、點火時,即便是熟練者也會空出約五六次呼吸的時間。因此久太郎採取了交替的方法射擊,槍林彈雨連綿不絕地掃向敵軍。

  強襲而來的兵馬接連倒下,彈幕之中依然能看到地上數目眾多的身影。

  「有埋伏!」

  「撤退!停止前進!」

  同伴之間大聲叫喊,但怒濤洶湧並非一時能停下來的。

  久太郎秀政趁此機會再次下令,反咬襲來之兵。無論從心理還是實際而言,這場戰役的勝負不必等待結果也已一清二楚。

  剛剛加諸於秀次的痛苦,難得大勝的本多、榊原、水野、大須賀等諸隊如今也自己承受了。堀家的槍矛隊在羽柴家中也是出了名的精銳部隊,無數人在其槍頭下悲慘地倒下去,阻礙著狼狽回逃的部將的馬蹄。水野總兵衛忠重和榊原小平太康政等人也手持長刀不停地回身劈斬,好不容易才從這激烈的槍雨中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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