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兵

2024-10-11 06:32:53 作者: [日]吉川英治

  就在同一天的早晨,六七艘軍艦如同一群飛鳥,掠過琵琶湖湖心北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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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些船上,船艙瞭望樓外圍那帶有燕子花圖案的軍帳隨風飄蕩,武士們艙房的背陰處,豎立著長矛和大刀。

  「啊……那股煙?」

  丹羽五郎左衛門長秀正站在瞭望樓之上,忽然看到一股黑煙從湖北面連綿山脈中的一座山上升起,不禁失聲大叫,隨之問左右:「那是在大岩山一帶還是在賤岳?」

  坂井與右衛門和江口三郎右等幕僚們答道:

  「看上去是在賤岳。」

  實際上,從軍艦這一側望去,重巒疊嶂,即使是在大岩山起火,也完全有可能看起來像是在賤岳一帶而起。

  「咦?不可思議……」

  長秀眉頭緊鎖,再三向起火的方向凝望著。

  這種感覺和他的預感太吻合,長秀不禁吃了一驚。

  這一天,也就是二十日的破曉,長秀得到一份戰報,長秀的一個兒子——鍋丸為大將軍率軍駐紮在海津,戰報正是由海津發出,由一使者騎快馬送來:「昨夜,柴田及佐久間等軍營中發生不明騷動,非常可疑。」

  一接到戰報,長秀便立即預感到「會遭敵人突襲」。因為自從十七日以來,秀吉便向大垣進發,現在又正陷入到進攻岐阜的戰役中,長秀知道,這種情況如果被敵人探知的話,他們一定會乘虛而入,因此預感到「敵人突襲」之事也是必然。

  使者說道:「昨夜敵人的樣子非常可疑,但具體情況我們當時搞不清楚。」

  聽到這兒,長秀立即命令手下一千餘名士兵分乘五六艘戰艦,「直奔葛尾」。

  因此,長秀率軍乘船而來,結果就看到了這從賤岳升起的黑煙,隨著漸漸靠近葛尾岸邊,密集的槍炮聲也開始不斷地傳來。

  「看樣子,敵人早已經攻破了核心要塞,看來賤岳也很危險,岩崎山恐怕也已難保……與右衛門、三郎右,你們怎麼看?有何良策?」

  兩人見問他們,便直言道:「臣等認為,勢態緊張,的確非同小可。敵人必是已經發動大軍,以我們現在的小股人馬去跟士氣正旺的敵人對抗,最後對解救友軍的危機也難有幫助。臣等以為在目前的勢態下,我們由此返回,固守坂本城方是上上之策呀。」

  只聽一聲呵斥「一派胡言」,長秀對兩人的話置若罔聞,反而是立即向他二人下了命令,道:「快使船火速靠岸,全體人馬悉數上岸。另外,你們兩個火速乘船返回,帶領鍋丸大將駐紮於海津的三分之一兵力,即刻趕往賤岳救援!」

  「可是,湖兩岸間足足有五里,駕船往返於湖面的話,以目前的戰爭狀況來看即使趕過去恐怕來不及。」

  「大凡戰時,平常之計算思維一概無用。僅僅讓敵人得知我五郎左衛門長秀正在舉兵支援,目的便已達到。敵人會猜想,援兵肯定不會只有這麼一小股人馬。這樣一來,定會使敵人心生猶豫,可以擾亂其軍心。你們不要再思前想後患得患失,儘快上船趕往海津!」

  丹羽長秀上岸的地點位於葛尾村的尾崎。長秀上岸之後,與右衛門和三郎右便立即將船掉頭返回。長秀這邊,士兵們進行武裝用了一刻多鐘。火炮隊、長槍隊、騎兵隊和輜重隊士兵一整肅完畢便拔軍而起,激流一般快速向賤岳趕去。

  途經一個小村莊,長秀命人馬停止前進。他看到聚集的村民,想在村民那兒打聽一下戰況。

  村民們都說:「今早的戰役實在太突然,讓人怎麼都搞不清楚。就連我們這裡也有流彈飛來,之後不一會兒便看到大岩山方向火舌突奔。隨即我們便聽到隨火勢而起、如同海嘯般震耳欲聾的吶喊聲。然後就見佐久間部隊的士兵,也或者是斥候部隊的,只見那些士兵策馬從余吾湖方向穿過我們的村子飛奔而去。聽說,中川瀨兵衛大將的隊伍死守要塞,一直戰鬥到兵無一卒。現在不知真實情況如何,這會兒大家議論的正是此事。」

  長秀又問村民可否知道有關在賤岳方面友軍的情況,村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道:「就在剛剛,賤岳方面的桑山重晴將軍率領駐守賤岳要塞的手下士兵沿山路往木之本方向急急而去。」

  這讓長秀不禁啞然。

  原本是來支援這邊,本想和桑山會合之後一同死守賤岳的,可萬萬沒想到桑山的隊伍竟然能完全不顧中川的隊伍全軍覆沒這一情況,放棄陣地落荒而逃!桑山竟做出如此不齒之事,長秀不禁為桑山重晴感到悲哀。

  「老鄉們就在剛才不久看到桑山的隊伍,對吧?」

  「是的,估計現在還沒走出十町(譯者註:約合1090米)去。」

  「豬之助!」

  長秀立即喚出一個步兵,吩咐道:「快馬加鞭趕上桑山的隊伍,見到桑山殿下告訴他,長秀的軍隊馬上就趕到了,我們應一同抗敵守衛賤岳,務必請將軍儘快率大軍返回!」

  「遵命!」

  使者安養寺豬之助快馬加鞭火速向木之本方向追趕而去。今晨以來,桑山重晴便再三地向中川瀨兵衛進言,勸其退兵,他自己卻遲遲不肯派兵助戰,屈服於佐久間的猛烈攻勢。當得知中川的部隊就要全軍覆沒的消息之後,桑山終於開始搖擺不定,在友軍的核心陣地面臨潰敗失守之時,他竟然連一槍一彈都沒發,便放棄賤岳的陣地,現在士兵們正爭先恐後地逃亡。

  桑山本想著,逃到木之本和那裡的部隊會合,然後聽候羽柴秀長的命令。沒想到走到半道,就有丹羽部隊的使者安養寺豬之助前來報信說長秀已經前來支援。

  「什麼?丹羽殿下正率大軍來救援?那樣的話……」

  聽到豬之助的情報,桑山立刻恢復了勇氣,整頓已經七零八落的部下,急忙迴轉,率軍向賤岳方向趕去。

  此刻,長秀向村民們發出安撫告示,安撫過村民後,便率軍登上賤岳同桑山重晴會合。

  另外,他還即刻修書一封,派快馬送往駐紮在美濃大垣的秀吉,向他報告目前戰勢的危急狀況。

  就在這天的傍晚時分,藤堂與右衛門高虎接到羽柴長秀的命令之後也率軍趕來賤岳支援。

  與此同時,大岩山的佐久間部隊,沉浸在一片打了勝仗之後的喜悅中,在大岩山暫時的營地里,從正午開始休閒地休息了有一刻多鐘。經過從前一天傍晚就開始的長途跋涉和鏖戰之後,將士們已經疲憊不堪。

  然而,當士兵們得到軍糧開始吃飯時,他們雖然渾身沾滿血跡,勝利的驕傲之感還是油然而生,個個都談笑風生,滿身的疲倦也一掃而光。

  隨後,將領的命令開始傳遍各個軍營:「睡覺睡覺,大家都去睡會兒。還不知道晚上又會怎麼樣,趁現在的機會大家先睡一會兒。」

  天上的雲預示著夏天的到來,長滿新綠的樹上已經能聽到蟬鳴。山風掠過湖面吹過來,無比涼爽。吃過飯之後士兵們終於感到睏倦,手裡抱著槍抱著矛便橫七豎八地倒下睡著了。樹蔭處的戰馬也眼皮沉重,軍官們也背靠大樹睡起來。

  靜悄悄的……沒有比激戰之後更能引發人的寂寞之感的時刻了。就在今天天亮之前,這支隊伍讓酣睡著的敵營化為了灰燼,讓敵人悉數死去,葬身於草叢中。即使是在白天仍感覺鬼氣逼人。除了哨兵站崗的身影之外,兵營中一片死寂。主將玄蕃允盛政的鼾聲如雷,聽起來睡得酣暢淋漓。

  忽然,在某個地方有五六個騎兵停下來。一群披盔戴甲的士兵迅速向這邊趕來。在玄蕃允的周圍原本坐著睡覺的幕僚們突然睜開雙眼向外面望去,大驚道:「怎麼了?」

  「在下探兵松村友十郎、小林圖書等參見大人。」

  「啊,原來是你們。」

  說這話的是玄蕃允。被意外吵醒之後他眼睛通紅,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看起來睡覺之前他還喝了酒,座位旁邊放著一個已經幹了的朱紅色的大酒盞。

  松村友十郎跪在玄蕃允的帳下,開始報告探得的情報。

  「岩崎山一帶,一個敵人也沒有。我們想他們有可能是掩藏軍旗設計埋伏起來了,然後仔細察探,發現守將高山右近長房早在一刻半鐘之前遠遠地退到了田上山(譯者註:羽柴秀長的陣地)山腳下去了。」

  玄蕃允拍手大笑:「逃跑了呀,哈哈哈哈哈……」

  他環顧左右,說道:「聽說了吧,右近逃掉了。那傢伙跑得還真快,哈哈哈……」

  好像他還未從慶功酒的余醉中清醒過來,大笑不止,接著說道:「以前在富士川有一個平家,那今日在岩崎山有一個高山右近。哈哈,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也算得上是武家出身?哼,真是為天下人所不齒呀。」

  就在此時,之前派往狐冢柴田勝家大本營送捷報的使臣回來了。

  「使者,回來了啊。」

  「是,將軍。剛剛回到軍營。」

  「大本營狐冢方面有沒有發現什麼敵人的動向?」

  「沒有什麼意外,老將軍的氣色也很不錯。」

  「他聽到捷報一定很高興吧。」

  「的確如此。」

  使者連擦汗都來不及,忙不迭地回答著玄蕃允連珠炮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我把今日黎明開始的戰況一一向柴田將軍報告,他老人家聽後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還不住地用他那句口頭禪感嘆:『如此這般的確很好,我外甥那小子還真是給我掙足了面子。』」

  「那,他看到中川的首級之後呢?」

  「將軍他看了一眼之後便說,這還真是瀨兵衛的首級,還讓左右的幕僚都看了一下,不住地說這是好兆頭,真是可喜可賀。他老人家的的確確是喜悅非常。」

  「那是必然。」

  玄蕃允也興奮起來。得知勝家的高興情形也使他更加得意起來,一種要用更大的勝利給舅舅更大的驚喜的雄心在他心底燃燒起來。

  「岩崎山的要塞很快也會落入我們手中。這個消息北之莊殿下還不知道吧……哈哈哈哈哈……他現在就感到非常滿意了還為時過早呢,哈哈哈……」

  「關於岩崎山的情況,微臣已經向柴田將軍稟報過了。」

  「那麼就沒有必要再次馳馬送信了。」

  「如果僅僅是為岩崎山的情況的話,的確如此。」

  「不管怎麼樣,明天一早岩崎山就能拿下的話,那麼賤岳也唾手可得了。到時候再一起去報也不晚。」

  「不過,還有一件事……」

  「還有何事?」

  「話說,乘勝之勢,士氣易振,而勝兵也是易吃敗仗之兵,還請將軍您多加小心。」

  「一派胡言!」

  玄蕃允叱道,對其提醒一笑置之,自言道:「我玄蕃允還不會醉心於眼前的這點兒小勝利。」

  「……不過,柴田將軍還有幾句囑咐,一定讓我帶給您,他說在休戰期間最要緊的是撤退要徹底,一戰勝利之後,沒有必要在敵人營地停留太久。」

  「撤退?」

  「對,柴田將軍說讓您迅速撤退和後方軍隊會合。」

  「這樣的話,豈不是甘心示弱。」

  一絲帶有嘲諷之意的笑掠過他的臉,玄蕃允擠出一句:「也好。」

  不過,就在此時,偵察隊又探得一個消息來報:敵人的援軍丹羽長秀率三千士兵已經和桑山的部隊會合,以賤岳為根據地正在加固防禦工事。

  這一消息無疑對滿心期待著明早就攻下賤岳的玄蕃允是一個刺激。這個消息對猛將的好戰之心無異於火上澆油。玄蕃允期待此時即刻開戰的情緒被撩撥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訕笑道:「有意思……」

  玄蕃允掀開帘子走到軍帳外面,向位於南方還有數里遠的賤岳方向望去。這一望,看到從山腳爬上一員大將,只帶有幾名隨從。然後看到在前面給他們帶路的是木戶的守將,一行人正快速向這邊趕來。

  「是那個入道呀。」玄蕃允咋舌,自言道。

  來者是侍奉在舅舅勝家左右的淺見入道道西。入道還未走到跟前玄蕃允就猜到他是舅舅派來的使者。

  「啊,往這邊來。」玄蕃允道。

  入道擦著汗。玄蕃允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也不說邀請入道入軍帳,冷冷地問道:「是對馬守閣下啊,有何貴幹?」

  道西示意不方便就在這裡講,然而玄蕃允先發制人,說道:「今晚我們就在這裡宿營,明早再撤。剛才就已經向在狐冢的柴田將軍報告過了。」說完擺出一副不想再聽贅言的樣子。

  「明白了。」入道再次恭恭敬敬地施禮,祝賀玄蕃允獲得大岩山大捷。

  玄蕃允心想:「不能被這個傢伙纏住。」因此他下了逐客令,「請問閣下,勞您前來,我舅舅還有什麼指示嗎?」

  「將軍明察,正是關於宿營之事,柴田將軍非常擔心。即使是夜間也要對敵軍倍加小心,他傳令望將軍您率軍返回大本營。」

  「不用擔心。入道,我玄蕃允的部隊個個是精銳,進攻時勢如破竹,退守則似銅牆鐵壁,至今為止我們還從未吃過敗仗。」

  「當然柴田將軍是非常信賴您的。不過正如兵法所講,休戰期間部隊停止不前總非良策……」

  「你等等,入道,所謂的『停止不前之軍』指的可是不知變通、毫不靈活的僵死之軍,你是說我玄蕃允不懂兵法嗎?這話是你自己所說還是我舅舅所講呢?」

  事已至此,入道嚇得寒毛倒豎,勸玄蕃允撤退的話更是說不出口了。他想,看來自己的使命不僅難以完成,連身家性命都危險呀。於是入道急急地說道:「哪裡哪裡,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將軍您的堅定信念和宏大志願我一定向柴田將軍如實稟報。」

  說完入道便倉皇告辭而去。

  玄蕃允回到軍帳中便迅速下令,向岩崎山派一個小分隊,又向位於賤岳和大岩山中間的觀音坂附近和蜂之峰分別派了一個小分隊進行偵察。

  不多時,又有情報傳來。

  「國府尉右衛門殿下從狐冢大本營特來傳達軍令。」

  此次來使不是單單面談口傳勝家的意思,而是來傳達正式的軍令,所以玄蕃允不得不站起來接受軍令。

  然而軍令也只不過是剛才入道說的內容的重複而已。雖然玄蕃允恭敬地聽完軍令,但他的回答依然是堅持他自己的看法,並沒有要服從軍令的意思。

  「休戰期間這一戰請儘管交給我玄蕃允吧。恕我直言,難得的一次作戰,不能缺少畫龍點睛之役。請放心將接下來的這步棋交給我玄蕃允指揮吧。」

  使者恭恭敬敬地來傳言他不肯聽,總指揮柴田大將軍的軍令傳來他也不服從,在高傲自負的佐久間玄蕃允面前,即使是由勝家親自選中前來傳令的國府尉右衛門也難以將其說服。

  「唉,真沒辦法。」

  國府尉很快就失去了信心,堂堂一個將軍令的使者也不得不放棄了。他眉宇間露出慍色,對玄蕃允說道:「雖然我無法猜測柴田將軍的真正意思,但我已把柴田將軍的原話傳達給您,我回去也將您的意思如實向柴田將軍稟報,告辭。」

  國府尉沒有再講一句廢話,立刻返回。不消說,往來傳令的路上都是狠狠鞭打著駿馬飛馳奔走的。

  第三次來的使者回去之後,第四次的使者來時已是夕陽西下、餘暉將盡之時。

  這次是伴隨勝家左右的老臣,一個身經百戰的老武士——太田內藏助。太田反覆向玄蕃允陳說勝家的旨意,試圖使其改變主意。然而,一觸碰到柴田與玄蕃允的舅甥關係,尤其是在年輕氣盛、剛愎自用的玄蕃允面前,這種勸說從一開始就註定會失敗。

  「我對您的雄心壯志非常理解。在柴田家族中,老爺也對您尤其看重,所以才對您如此用心。尤其是在此次戰爭中,在讓敵人的其中一支部隊遭受重創以後,我們的實力便可以得到鞏固,然後我們不斷地乘勝追擊,會讓敵人逐漸瓦解。如此,我們大柴田的平天下之計實現之日便指日可待……懇請玄蕃允將軍暫時退兵回大本營吧。」

  「老人家,天色不早了,再晚的話路上可不好走呀。請回吧!」

  「還是不行嗎?」

  「什麼不行?」

  「您的決心還是沒有下嗎?」

  「我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了!」

  這個老將也是徒勞而歸。

  第五位使者來勸。第五位來傳令的使者被玄蕃允的剛愎自負氣歪了臉。玄蕃允任性到這一步只能說是意氣用事,頑固不化了。

  「你回去就說我不見你。」玄蕃允對使者講,他想用這句話打發對方走。

  然而這次的使者宿屋七左衛門可不是一般的小武士。當然今天的使者個個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而宿屋七左衛門尤其值得被稱為一代英雄。

  「是我們這些使者不肖,沒能把將軍的意思傳達到。勝家將軍本人要親自前來見您,被我們勸住了,因此不才七左衛門作為使者代老將軍前來。請您一定顧念大局,儘快從大岩山撤退回大本營。」

  宿屋七左衛門跪倒在玄蕃允的軍帳外大聲陳諫。然而,玄蕃允心中另有一番盤算:「即使是現在還在大垣的秀吉知道情況危急前來救援,從大垣到此地也很遠。今天的戰報到他的耳朵里最快也要用一夜的時間,再說他不一定會立刻從岐阜的陣地趕來。即使是他們改變方向往這邊趕來最早也要到明天夜裡或者是後天。」玄蕃允從一開始便鐵了心不改初衷也是由於他內心的這番計算。

  柴田勝家這一天非常焦躁,甚至說出「玄蕃允那傢伙如果無論如何都不肯撤退的話,老身今夜親自前去也要讓他撤退」這樣的話,不過他即使再焦躁畢竟還是老將,他和玄蕃允心裡打的那一番如意算盤完全不同。

  這一天,狐冢的大本營中得到軍隊勝利的消息之後歡呼了一陣。勝家根據目前的戰局思索著,他向玄蕃允的軍隊下達的撤退的命令一再被駁回,尤其是他派出的個個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也都被玄蕃允或拒絕或嘲笑著遣返回來,念及此,勝家臉上的陰鬱之色更加沉重。

  柴田不禁感嘆道:「我這個外甥是要把我勝家往切腹的路上逼呀……無可救藥的傢伙!」最後他的身體也不禁顫抖起來,一面還罵著玄蕃允的我行我素。

  這種營帳之內的紛爭傳出,大軍的士氣消沉起來。

  「據說,又派出使者了……」

  「又派出了?」

  狐冢到大岩山之間使者的不斷往復動搖著軍中將士的心。

  勝家也覺得經歷過這半天壽命都縮短了似的。在等待派出的第五名使者——宿屋七左衛門歸來的這段時間裡,勝家坐立不安。勝家的營帳在狐冢的一個寺廟裡,他在寺廟的走廊上來來回回地走來走去,不斷地向山門方向張望,不住地問左右:「還沒回來嗎,七左衛門還沒回來嗎?」

  「馬上就要黃昏了呀?」

  不斷逼近的暮色使他更加忐忑,這真是一天中長長的一個過渡。鐘樓周圍夕陽的殘照還在。

  「宿屋殿下回來了。」

  山門的守軍一直跑到大殿門前來報告。柴田勝家一面應聲,花白的眉毛緊蹙著一面望著逐漸靠近的那個身影,還沒等宿屋七左衛門跪下,勝家便問道:「七左衛門,怎麼樣?」

  七左衛門復命道:「玄蕃允雖然不肯再見使者,不過我還是堅持見到了玄蕃允,向他傳達了您的旨意。可結果是,玄蕃允他心裡盤算著在大垣的秀吉率軍趕來的話至少也要一兩天,即使他能迅速趕來,他們長途跋涉,馬上對我軍進行進攻也非易事。因此玄蕃允他不肯撤出大岩山,無論如何都不肯改變他的主意。末將實在毫無辦法才無功返回。」

  聽到此,勝家怒目圓睜,憤怒之情充滿全身。

  「混……混帳呀!」

  勝家大叫一聲吐出血來,呻吟之後,又破口大罵,「真是無可救藥的混帳傢伙呀!」

  然後他顧盼左右,向旁邊武士們聚集的側房裡大聲喊:「彌惣!彌惣!」

  「是叫吉田彌惣殿下嗎?」

  毛受勝助問道。勝家把火氣都發到了毛受勝助身上:「對!就是他!快給我把他叫來!告訴彌惣火速到我這裡來!」

  隨後,只聽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往大殿這邊趕來,被叫來的彌惣受命又立即策馬趕去大岩山。

  漫長的一天終於到了夜幕降臨之時,充滿新綠的樹蔭里開始有篝火跳動。這跳動的篝火似乎正是勝家內心的真實寫照。

  二里多一點的路往返只是一瞬間的事。吉田彌惣很快就回來了。

  他向勝家回道:「我反覆地說這是最後通牒最後通牒了,可玄蕃允殿下就是不肯聽。」

  第六次的使者得到的答覆依然和前五次完全一樣。現在勝家已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如果這不是在戰場上恐怕他早已老淚縱橫了。此時他只有沉沉地嘆息,只有不斷地責備自己了。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呀。」

  他此時對自己之前對玄蕃允的溺愛後悔莫及。

  玄蕃允完全不顧這是在統帥軍令如山的戰場上,一味地拿出舅甥之情,在勝負存亡的緊要關頭他還是用平常隨意的態度來敷衍,固執地堅持著他自己的想法,真是拿他毫無辦法。

  「這下可真糟糕了!」

  勝家如此想著,握著拳頭,氣得渾身發抖,感到追悔莫及。

  然而,讓年輕的玄蕃允敢以如此隨便的態度敷衍的是誰?不是別人,正是平日裡對玄蕃允一味溺愛的舅舅——勝家他自己呀。勝家對玄蕃允的天賦偏愛有加,甚至因他失去了自己的養子勝豐和長浜城。現在他正眼看著全體柴田大軍的命運或者說是更大的一個主體的命運正在因一次無法挽回的機運的失去而發生改變。這樣想著,柴田勝家誰也不怨誰也不恨,此時在他的心裡只有灰暗。

  吉田彌惣把玄蕃允的話報告給柴田,稱玄蕃允對彌惣的一番忠懇的勸說一笑置之,不僅完全不聽勸,還放出豪言揶揄道:「以前提到柴田殿下,大家都說是神,稱他是神機妙算大將軍。可今日,北之莊殿下的戰術已經完全不合時勢了。陳舊的軍事戰略如今已經不能對今日的戰爭有所幫助。拿這次暫時休戰來講,柴田殿下一開始還一直不同意。因此,還是把這次戰爭完全交給我玄蕃允吧,請舅舅守在狐冢,一兩日之間我便可以面見他老人家了……」吉田彌惣還說,「就在我在的時候,他還不斷地向觀音坂和蜂之峰等新據點積極地增派小分隊進行偵察。」

  聽完此番話,勝家那憂心和痛心疾首的樣子已經讓人不忍再看。因為,他比誰都知道秀吉的真正本事。他平日裡對玄蕃允和大臣們講的那個秀吉只是為了穩定軍心,讓大家不要懼怕敵人而已。從中國地區退回的秀吉,無論是在山崎之戰還是在清洲會議上都有理由讓人懼怕。勝家對此是再熟悉不過。現在,在如此強大兇狠的敵人面前,即使是孤注一擲奮起而戰,還不一定有勝利的把握,如果再遭遇一次挫敗,即使勝家有再大的本事,打贏決戰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無可救藥的玄蕃允呀,勝家我直到今天都沒失算過,沒給過敵人取勝的機會……唉,這一次是真的完了呀……」

  他哀嘆著,悲憤著,痛心著,夜色也不斷加深。深沉的夜也使得勝家不得不放棄,他已經不再派使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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