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寧子的心
2024-10-11 06:19:41
作者: [日]吉川英治
「七曲殿!」
淺野又右衛門長勝一回家便大聲叫起妻子。
七曲殿趕緊出來相迎,
「回來啦!」
「準備些酒菜來。」
淺野又右衛門長勝說道。
「有客人來了。」
「是嗎,真是歡迎啊!是哪位客人啊?」
「女兒的朋友……」
「嗯……」
七曲殿望了望跟在後面進來的藤吉郎:
「是木下君吧?」
「七曲殿……」
「哎?」
「作為武家的妻子,你這可真是夠嗆。瞞我瞞到現在。木下君和女兒是不是早就認識,有來往了。你明明知道,為什麼瞞著我!」
「這事讓您發火了,是我不好。」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咱這父母做得真是……」
「他們寫信什麼的,寧子都告訴我了。」
「她自然都告訴你了。」
「寧子那麼聰明,母親我相信她不會錯的,她從世間的男子們那裡收到些信也是正常的,我覺得沒必要都婆婆媽媽地讓您知道。」
「那倒是,不過別總想著夸自己的女兒。真是搞不懂啊,現在的女兒,世間的年輕人……」
說著,淺野又右衛門長勝回頭望向還站在門口的藤吉郎,「哈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藤吉郎只顧著撓腦袋了。他的心裡還有些忐忑不安,被意中人的父親邀請到家裡來,有種誠惶誠恐的感覺。
「來!進來吧。」
又右衛門在前面招呼他進客廳。
所謂的客廳只有十張榻榻米大,算是這座宅子裡最好的房間了。
專供弓箭手居住的長屋中的這座住宅和今天他見到的自己的房間差不多,很小很簡樸的樣子。
雖說織田家藩內從老職到足輕生活都差不多樸素,可是像又右衛門家這般,客廳內除了武器幾乎沒什麼像樣的東西的卻也非常少見。
「寧子去哪兒了,怎麼不見寧子?」
「她在自己的房間呢。」
又右衛門的妻子邊給客人倒水邊說道。
「怎麼不來跟客人打個招呼,是在躲著我嗎?」
「怎麼會,她在梳發換裝呢。」
「差不多就行了,快點讓她幫忙準備酒菜來,讓藤吉郎君也嘗嘗她的手藝。」
「啊,不用忙了……」藤吉郎依舊很侷促惶恐。
這位在城內做事的重臣,看來做事強硬、厚顏的男人在這裡只是一個非常容易害羞的好青年。
寧子簡單梳妝過後終於出來了。
「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的,我去準備一下。父親特別喜歡和人聊天,你們先聊著。」
說罷,寧子轉身向廚房走去,不多時端著飯菜和酒壺又款款走來。
「是,是……」
藤吉郎心不在焉地應著又右衛門的談話,只要寧子出現,他的目光便完全在寧子身上。
……哪怕是側臉也好。
藤吉郎喜歡寧子那份渾然天成的清純,在她身上全然沒有庸脂俗粉那扭捏做作的媚態。
那是不是缺少些女人味兒呢,不,她的身上帶著朦朧月夜下野花的悠然芬芳,楚楚動人。
敏感的藤吉郎的視線、嗅覺全然被吸引了過去。
「怎麼樣,再來一杯吧?」
「好。」
「聽說你挺喜歡飲酒的。」
「請!」
「怎麼了,你不是從來都沒有醉過嗎?」
「已經不知不覺喝了不少了……」
藤吉郎依舊脈脈含情地望著將泥金畫放在面前、坐在閃爍的火光旁的寧子,像要將寧子看穿一般。
見寧子的眼睛也向這邊望來,藤吉郎趕緊紅著臉避開寧子的目光,恍惚地接著回答道,「啊呀,今晚已經喝了很多了。」
他想到自己還不如寧子一個姑娘家,一副不自然的小家子氣,臉上更是火辣辣地燒。
早晚自己也是要有家室的,若要娶妻當娶如此佳人,藤吉郎心中暗暗想著。
這樣的女性定會是可以與你甘苦與共,熬得住貧窮艱苦的好妻子,還會生下可人的寶寶的。
現在的藤吉郎比什麼都擔心的是有了家以後的艱難和貧窮。總覺得將來會有山一般的艱難等著無法將心思放在金錢上的自己。
若是將來娶妻,他首先考慮的便是女子的淑德與容貌。她不要有什麼淵博的學識,但要比作為百姓的自己的慈母還要在意自己。
還有,不論在內在外都能給自己的丈夫以鼓勵。
此外,就是能與自己同甘共苦了。
「若是寧子的話……」藤吉郎在心中不住地思量。
想娶寧子為妻的想法並不是今晚才有的,早在世間有「淺野的女兒真好」的評論前,他便注意到寧子並試著悄悄送禮物了,只是今晚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寧子。」
「唉!」
「我和木下大人有些話要說,你先暫避一下吧。」又右衛門說道。
沉浸在各種空想之中,對聲音幾乎失去了知覺的藤吉郎無意間感應到這句話,突然臉再次變得燒燒的。
又右衛門換了正式些的口吻說道:「……木下。」
「是。」
「想和你誠懇地說些心裡話。」
「是。」
「我見你是個爽快人才想和你說這些的。」
「您儘管說!」
見寧子的父親表現出和自己的親密,藤吉郎非常高興。不管又右衛門將要說的話是不是合自己的心意的,他都趕緊重新端坐顯示出自己洗耳恭聽的誠意。
「其實也沒什麼,女兒她也到了合適的年齡了。」
「……確、確實。」
喉頭乾澀糾結,像是要截住聲音一般,這種情況下原本不作聲點點頭也是可以的,可是藤吉郎總覺得不好好回應一句,情況會不妙似的。
「陸陸續續地開始有各處人家前來提親,身為父母,我們很想女兒有門好親事,可是在取捨上我們很迷茫。」
「這,雖說是這樣……」
「可是……」
「是,是……」
「有時候父母看重的又未必是子女所願的。」
「是啊。婚姻往往決定了女人一生的幸福。」
「經常伴在主公身旁的一名小姓——前田犬千代,你知道這個人吧?」
「啊?……犬千代?」
藤吉郎目露驚訝之色,他沒想到又右衛門會突然提到這個人。
「對,那個前田犬千代的出身門第不錯,最近他已經幾次托人來提親了。」
「啊……」
與其說這是回答,不如說更像嘆氣,突然有種強敵出現的感覺,犬千代那筆挺高大的身姿頓時壓到藤吉郎的心頭上來。還有他那俊秀的眉目、明晰的言語、從小在侍童組養成的文雅的舉止,這些都讓藤吉郎感受到威脅。自己則總被人稱為猴子、猴子的,很是無奈,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容貌方面確實沒什麼自信。他現在最討厭的就是「美男」這個詞,而前田犬千代正是美男。
「您同意了嗎?」
藤吉郎不由得脫口問道,問後又有些不自在。
「還沒有,這個……」
又右衛門搖搖頭,挺直了背,將涼水杯放到嘴邊。
「從為人父母的角度來考慮,那溫厚沉穩的犬千代確實是好女婿人選,我很高興,原本是想定下來這門婚事的,可是最近女兒總是違背我們的意思。」
「哦!那也就是說寧子不同意這門親事?」
「她在父母面前倒也不說不同意,但也隻字不提同意。看來,是不願意吧。」
「哦。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為難的是,該如何回復呢?」
這也關乎到作為武士的顏面。
又右衛門的眉宇間溢滿了為難神色。
又右衛門原本就很看好前田犬千代,認為他是個很有前途的青年,犬千代能提出「讓寧子做我的妻子吧」,又右衛門毫無疑問是非常高興的。
當他將這件事當作極大的喜訊告訴寧子,「怎麼樣,這樣的女婿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寧子卻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高興起來,反而愁容滿面。他立即了解自己這一脈相承的女兒在選擇人生伴侶的問題上與自己的想法並不相同。
該如何處理這件事呢?又右衛門沒了主意。若是不成,作為父親、作為武士,又右衛門都將無法面對犬千代。
犬千代已經告訴別人:「最近我將娶淺野先生的女兒寧子為妻。」
口口相傳,應該很多人都知道了。約定的期限即將到來,該如何是好。
已經用「抱歉,最近女兒母親的身體不太好」「女人們都說今年流年不利」之類的藉口拖延了一段時間了,現如今這樣的藉口也不好再說,當真是為難,又右衛門盡訴苦衷。
「……怎麼辦,都說你是奇才,你怎麼想?」
又右衛門將被飲空了的杯子放下。
似醉非醉,藤吉郎原本一直沉浸在空想之中,聽了又右衛門的煩惱也不禁憂愁起來。
「都是對方不好!」藤吉郎想。倒不是說對方是惡人,而是若是這個人是前田犬千代的話,事情就不會那麼簡單。
犬千代是藤吉郎所討厭的美男,卻也不是美男型的美男。他的美還有很多是來自於戰國這種特殊的環境所造就的剛毅與無法喻之以形的不屈、豪放。
他在十四歲的時候便跟隨了信長,並被提拔為侍首。
就在前段時間,在信長的弟弟信行的臣下掀起的那場叛亂中,犬千代作為信長方先鋒隊中的一員表現得很是驍勇。有位叫宮中勘兵衛的用箭射中了犬千代的右眼,犬千代連拔都不拔直接跳下馬砍下勘兵衛的人頭獻給信長。
總之,他是位勇猛的美男。如今他的右眼在他那白皙端正的面龐上像一根針一般成了一字形細長條,就連信長都覺得他是位讓人有些棘手的侍童。
「啊,那個犬千代……」
藤吉郎憂又右衛門之所憂,卻也沒什麼好的主意。
「這確實讓您挺費心的了。藤吉郎已經明白這件事了,我會再仔細想想辦法,幫您解決的。」
最後他這樣說道,是夜返回城內。這趟去往心上人的家中之行只讓他背負著又右衛門的一半煩惱而返。
可是,仔細想想,喜歡的女人的父親能對自己敞開心扉訴說煩惱,縱然這會讓自己背上一個包袱,也應該是光榮的包袱。
藤吉郎真的是非常喜歡寧子,所以來自寧子父親的信賴不管怎麼說還是讓他高興的。
「這就是愛戀嗎?」
回顧了自己近來的心境,藤吉郎頗有感慨,可同時他也突然對自己想到的「愛戀」這個詞心生厭惡。他原本就不喜歡人們口中常說的「愛戀」這個詞。
因為他從年少時起便對所謂的「愛戀」死了心。
境遇、容貌、風采,他在這個世間所擁有的這些與生俱來的東西,讓他受盡了美麗女性的蔑視與嘲笑。
年少的他也有悲花憫月的情懷。
多愁善感中所承受的這些忍耐,是輕薄的美人和貴公子們所想像不到的。
縱然這樣,既然為人,就要接受嘲笑,沒有因此就放棄自己的道理。
「總有一天,」藤吉郎想,「早晚,早晚!」藤吉郎獨自在心中暗暗發誓著。
他要讓人們看看世間的美姬們是如何向醜男獻媚的,這也是他時常激勵自己向前的動力。
這樣的心情在不知不覺間培養了他的女性觀和戀愛觀。也正因為這樣,「愛戀」這個詞不合他的心意,他看不起那些對女性的美頂禮膜拜的男人,對將戀愛當成人生第一要義,活在玫瑰色世界中,遊戲於甘甜之淚中的男人們也感到很反胃。
「……可是,若是寧子的話,就另當別論了,我可以投入愛戀之中吧……」
好惡全在人的意念中。藤吉郎在自己這裡也不例外,就這樣妥協了。入睡前,他在腦海中還描繪著寧子的輪廓。
第二天,他不當班,在城內沒有工作任務。他應該收拾一下昨天看的桐田的宅邸,準備些家具物品,可他只顧著在城內晃蕩,尋找與犬千代碰面的機會。
犬千代經常有禮有度地侍立在信長之側,並沒有同藤吉郎多說過話。他從信長旁邊望向信長臣下的眼神比信長還要不遜。
有時藤吉郎等在信長面前獻言時,可以看見在一旁聽著的犬千代嘴角上會掛上一絲別有意味的笑,仿佛在說:「這猴子又……」
同時那眼神還好像已經將人看穿了般。藤吉郎因此很不快,幾乎不與他有什麼來往。
「藤吉郎,今天不當班嗎?」
藤吉郎正在和中門的番士說話,有人打了聲招呼走了過去。
回頭一看,是剛剛聽說今天要去什麼地方辦事,不在城內的犬千代。
「呀!……好久不見!」
藤吉郎趕緊追上去,
「犬千代君,有點事情想和您誠懇地談一下。」
個子遠遠高過藤吉郎的犬千代用通常的那副眼神居高臨下地望著藤吉郎。
「公事還是私事?」
「說到誠懇地談,自然是私事。」
「這樣的話,現在不行。我是遵主公之命而歸的。若是私事的話,以後再說吧。」
真是冷淡啊!
只見犬千代乾脆利落地又繼續走他的路。
「真是個討厭的傢伙,不過他也出人意料地有他好的地方。」
藤吉郎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過了片刻終於也一轉頭大跨步地走開了。
藤吉郎去了城裡。
他來到桐田的新居,只見有洗門的,有向裡面搬行李的。
「哎呀,走錯門了?」
藤吉郎趕緊四下望望,這時只聽廚房方向有個男聲叫他。
「喂喂,藤吉郎!」
「哦,是你啊!」
「對,是我。你去哪裡了,還得別人幫你收拾新居,料理家事。」
來幫忙的是藤吉郎在做炭柴管事時認識的負責倉房、廚房的同事們。
「啊呀啊呀,看來能住了啊!」
就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藤吉郎邊說邊進入室內。
有酒水端來。
家裡還被放置了新衣櫃、茶具架。
這些是平日裡仰慕他、感恩於他的人聽說了他的榮升後,特意帶來祝賀他的。
這些朋友帶來慶賀之物後,見這位不慌不忙的主人居然不在,並且還尚未整理新居,便七手八腳地打掃了起來,還擺放了家具,擦淨了門。
「呀,真是謝謝、謝謝!」
藤吉郎撓了撓腦袋,趕緊伸手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謂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過是將酒盛在酒壺中,擺上飯食。
薪山以來,受過藤吉郎恩義的商人們準備了佳肴,買了許多生活必需品,幫了很大的忙。
只見廚房那兒還有胖乎乎的女人在做一些廚房工作。
「那位婢女是從我們那邊的村裡帶來的,也可能做得不好,你先吩咐著試試看。」商人們對他說。
藤吉郎趁勢回答道:「我想要一名可以做僕役長、管家的老人,有合適的幫忙介紹一下。」
就這樣,說著話的工夫大家圍坐在一起,新居宴終於在主人到來後開始了。
「幸好今天來這兒看看,若是前來幫忙的大家連主人都看不到的話……」
藤吉郎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雖然不覺得自己太過不緊不慢了,但是多少有點。
不拘一切開懷暢飲。飲酒就當如此。平日裡謹遵禮節,暢飲之時拋掉一切面紗。
這不只是這裡的鄉村土著武士的風習,公卿、室町的朝廷武家都是如此。這是當時的酒場之風。
大家展示出平日裡深藏不露的技藝,跳猿樂舞,以箸叩擊器物,好不熱鬧。
住在附近的同職的妻女們也都聞聲來祝賀一番。
「喂,木下君,這家的主人!」
「怎麼了?」
「沒什麼。你也該去周圍的鄰居們那裡問候一下。」
「不,還……」
「什麼,還不去?怎麼能只在這裡載歌載舞地等別人來。快點,穿上外褂去拜訪一圈。把你搬來並將在馬廄任職一事跟大家說一下。」
過了四五日,有與侍女同村的男子前來做中間奉行,還召來了一名年輕武士隨從。
就這樣好歹有了一座小宅邸,有了奉公人,雖說俸祿不多,藤吉郎也算是一戶之主了。
離開時,侍女和年輕隨從會出門相送。
「您慢走!」
藤吉郎還在舊衣店買了青色棉線帶大桐紋的帥氣的披肩,並帶上大刀,這樣出去走上一圈,感覺總是不錯。
另外寧子的事也不能一直拖著,今天早晨藤吉郎邊想著寧子的事情邊來到清洲城外的護城河。
迎面有人邊浮著笑意邊朝藤吉郎這邊走來,藤吉郎只顧著望著護城河走自己的路,並沒有注意到。除了寧子的事,在河邊他不經意間想到了戰時的攻城與守城。
「所謂護城河只不過是徒有其名罷了,河如此淺,十天不下雨便可見底了。若是到了戰時,只需向裡面填上千個土草袋便可攻過河了,城內的飲水也比較匱乏。水利是這個城的弱處,這是座易攻難守的城……」
藤吉郎自言自語著。這時,已經走到旁邊的高個子男人拍了一下藤吉郎的肩,「猴子君,這會兒要出去嗎?」
「……呀!」
藤吉郎一看對方,心中想要解決的那件事一下有了眉目。
「正好。」他說道。這真是一句發自內心的話。
因為這人正是前田犬千代。自去過寧子家後一直沒什麼機會能跟他好好談談,現在正好在城外碰見了,真是太好了。
在藤吉郎正打算說說寧子的事時,犬千代先開口道:「猴子君,那次在城內你說有話要對我說,今天我沒有公務在身,你要對我說的事是什麼事呢?」
「啊,是這樣的。」
藤吉郎四處看看,找了塊護城河邊的石頭,拂去上面的灰塵。
「總不好一直站著,請坐。」
「到底什麼事?」
「是關於寧子的。」
「寧子的?」
「是的。」
「你和寧子有什麼關係?」
「我們在一些事情上有了約定。」
「……?」
犬千代盯著藤吉郎的臉,想從上面分辨出他到底是認真說的,還是開玩笑的。結果他被藤吉郎那過分認真的表情逗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哦,是嗎,和寧子有了約定……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
犬千代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作為情敵來講,犬千代覺得藤吉郎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不是驕傲自大,不管怎麼比較,都不覺得有女性能拋下自己與猴子有什麼約定。當然,町里的小人家的女兒、足輕的女兒就不知道了,可是弓箭手淺野又右衛門長勝家是典型的武家,女兒也是比較有教養的。
「所以呢?」
犬千代很大度地不但沒太多在意他的話,反而覺得他的話中含有讓人喜愛的稚氣的樣子,催促他往下說。
藤吉郎極力用表情告訴對方這可是關乎一生的大事,率直地繼續說道:「犬千代君。」
「怎麼了?」
「您喜歡寧子嗎?」
「寧子?」
「淺野又右衛門長勝大人的女兒。」
「啊,那個女孩兒啊。」
「喜歡嗎?」
「我要是喜歡的話,你想說什麼?」
「想提醒您一下。聽說您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托人向她的父親提親了。」
「不行嗎?」
「不行啊。」
「為什麼?」
「寧子和我已經相戀很久了。」
「……?」
犬千代像要將藤吉郎的臉盯透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突然肩膀一聳,笑了。
雖然對方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但藤吉郎很認真地說道:「不,這不是什麼可笑的事。寧子她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背叛我、和別的男人好的。」
「哈哈哈哈!是嗎?」
「因為我們會堅守我們的約定的。」
「要是這樣的話,也好啊!」
「可是,有一個人會為難的,寧子的父親又右衛門大人。你不取消婚約的話,又右衛門大人會左右為難,不得不切腹。」
「切腹?」
「因為又右衛門大人完全不知道我與寧子的事情,所以才在您提親的時候暫且同意了這門親事,就像我剛剛說的,寧子絕不會成為您的妻子的。」
「那成為誰的妻子?」
聽到對方的責問,藤吉郎指指自己,「就像剛剛說的,我。」
犬千代再次笑了,但並不再像之前那樣嘲笑。
「開玩笑也有個度,猴子,你照過鏡子嗎?」
「您的意思是說我在說謊?」
「寧子怎麼可能和你定什麼終身!」
「要是事實的話,您打算怎麼樣?」
「要是真的話,我祝賀你!」
「寧子和我結婚,您也沒異議吧?」
「猴子。」
「嗯?」
「小心被人笑話!」
「被人笑話又怎麼樣,互相真心思慕的兩個人是不會受到什麼影響的。」
「你是認真的嗎?」
「對!」
「女子即使極討厭向自己求愛的那個男子,也會像柳樹隨風搖曳一般有所反應的。日後你可不要覺得自己當時怎麼那麼愚鈍,或悔恨自己被騙了之類的。」
「總之,若是我和寧子結婚了,您不會怨恨又右衛門大人的吧。現在就是不知道您會怎麼想?」
「隨便。前幾天你說有事要和我談,就是這件事啊?」
「啊,能聽到您這句話真是太好了,您可不要忘記自己剛剛承諾的。」
藤吉郎向犬千代行禮道,再抬起頭時,犬千代已經不在他面前了。
幾天後。
藤吉郎來到弓箭手的長屋,拜訪了又右衛門。
「前幾天的事,」他用很正式的口吻說道,「之後我與犬千代君見了一面,將苦衷說與他聽了。犬千代表示若是您女兒不希望嫁給他,與我又有了終身之約的話,他只有放棄。」
雖然又右衛門有些費解的樣子,可藤吉郎仍自顧自地說道:「犬千代君還說雖然自己也非常喜歡寧子,接受不了寧子和其他男人結緣的事實,可是若是我的話,那就沒辦法了。若是我與寧子之前便做好了終身之約,打算成家,他只有遺憾地放棄,並大度地送上祝福,絕不接受又右衛門大人再選擇其他男人。」
「啊?木下君,等等!聽你的話,犬千代君的意思是將寧子嫁給你可以,嫁給除你之外的其他男人不行?」
「是的。」
「怎麼回事?誰說要將寧子託付給你了?」
「真是無地自容啊!」
「你到底胡說些什麼。我又右衛門可不記得拜託過你讓你說這些去騙犬千代。」
「是的。」
「那你為什麼跟犬千代胡說八道。說什麼與寧子有終身之約,開什麼玩笑,真是豈有此理。」
溫厚的又右衛門也止不住發火了,「因為這話是從你這兒說出口的,所以聽的人還以為是在開玩笑呢,你這會給我待嫁的女兒帶來麻煩的。說這麼讓人為難的糾纏不清的話,你是覺得亂攪一氣很有趣嗎?」
「哪裡的話……」
藤吉郎垂下了腦袋,「事情到現在這樣,我也覺得是我的錯,非常痛心……」
「別說沒用的!」
又右衛門非常不快,「用不著你痛心。我也不看看是不是靠譜的人,就隨便敞明心思,是我的錯。」
「……其實,真是抱歉。」
「行了,回去吧,還在這兒多說什麼,以後決不允許你再踏入我家一步!」
「好,在公開我們的婚約前我絕對會謹慎行事的。」
「渾、渾蛋!」
又右衛門完全撕破了溫和的面容,怒吼起來。
「誰什麼時候說要將寧子嫁給你了?!就是我說嫁給你,寧子也不會同意的。」
「這,是這樣的。」
「什麼是這樣的?」
「沒有比愛戀更奇妙的了。寧子已經將我看作是丈夫的不二人選了。這話雖然失禮,又右衛門大人您是不是誤認為是自己要出嫁了。我要娶的是寧子,不是您!」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又右衛門愕然失聲。
「該走了吧。再怎麼厚顏無恥的男人,見我這樣難看的臉色……」
又右衛門愈加沉默著不給他好臉色。可是藤吉郎壓根兒沒有要回去的樣子,依舊穩穩地坐在那裡。
不僅如此,他還繼續說道:「藤吉郎絕沒有說謊。我希望您問一下寧子的意思。」
又右衛門忍無可忍,他向後大聲喚道,「七曲殿,七曲殿!」
七曲殿因為見很少大聲講話的丈夫變得如此激動,已經在拉扇附近徘徊了有一會兒了。
見妻子拉開門,又右衛門怒氣沖沖地說道:「叫寧子來……叫她過來!」
「好的。」
七曲殿嘴上雖這樣說,卻只顧立在門口擔心地望著丈夫。
「怎麼不叫?」
「可是……」
七曲殿正打算安撫一下又右衛門,又右衛門直接自己叫道,「寧子、寧子!」
寧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慌慌張張地跑來躲在母親身後。
「進來!」
又右衛門嚴厲地喝道:「你和這位木下君不會做了什麼不被父母認可的約定了吧?」
「……」
這事對於寧子來說過於突然,她愣在那裡,圓溜溜的眼睛望望父親的神色,望望低著頭的藤吉郎。
「怎麼回事,寧子?這可是關乎家族聲譽的大事,也關乎著你的清白,說清楚。不會真有這等事吧?」
「……」
寧子沉默片刻,恭敬有禮地斷然說道:「……沒有。」
「嗯。沒有吧。」
就像在說「你看」,又終於放下了心的樣子,又右衛門挺了挺胸膛。
「……可是,父親。」
「什麼?」
「正好母親也在,有些話我想說一下。」
「嗯,說吧。」
「寧子拜託您一件事,像我這樣沒規矩的丫頭,木下君若不嫌棄,願意娶為妻子的話,就請將我交給木下君吧!」
「什、什麼?」
又右衛門的舌頭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我說,寧子!」
「是。」
「你是認真的嗎?」
「這是關乎女子一生的大事,我是不會輕率的。從自己的口裡說出來,讓父親和母親蒙羞了,可是因為我的大事對於父母雙親來講也是大事,才不敢隱瞞講了出來。」
「嗯……」
又右衛門近似呻吟地應了一聲,望向自己的女兒。
真厲害。
藤吉郎從心底讚賞寧子漂亮的說話方式。整個人也被無盡的喜悅侵襲著。可這個淡然質樸的武家女兒為什麼會看上自己呢?想到這兒,他不免有些心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