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敗
2024-10-11 06:18:43
作者: [日]吉川英治
有什麼急事呢?渡邊天藏似乎有些懷疑的樣子坐在書院一邊,眼神遊離。
蜂須賀一派的核心人物,青山新七、長井半之丞、松原內匠,和剛剛去接舅父的稻田大炊助,全部到齊,坐在自己周圍,渡邊天藏總覺得他們有監視自己的神色和手部的舉動。到底是為什麼呢?他到了以後立刻就感到有些怪異,正想著要不要找個藉口回去的時候,小六的身影就出現在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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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舅父大人。」他強裝出笑臉,迎了過去。
小六拿著從製作室拿來的火槍,站在外面,叫道:「天藏,出來。」那樣子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別,天藏立刻像平時那樣不拘禮地說道:「您這麼急接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嗯。」
「有什麼事?」
「你先下來吧。」
「好。」
穿上放在脫鞋處的稻草鞋,天藏來到了院子裡。半之丞、內匠等也跟了出來。
「站在那兒。」小六向外甥天藏命令道。自己則坐在了院裡的一塊石頭上,擺出隨時能站起來開槍的姿勢。
天藏立刻就察覺到了舅父眼神中的某些信息,恍然一驚,但已經晚了。舅父的心腹們已經像棋子一樣把他圍住。天藏的臉漸漸白了。
「……」
「……」
大家都看得出,小六的身體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平時嬉笑慣了的天藏看了那表情,一句玩笑話也沒敢說。
「天藏。」
「在!」
「你把我小六平時說的話都忘了個乾淨啊。」
「我都記得。」
「作為一個人,在這亂世出生,最可恥的就是無作為和欺侮百姓。」
「……」
「各國的土豪各自不同,但也都與野武士之流同類。可是,我小六正勝一族決不可同流合污,我嚴厲地告誡過你們。」
「是。」
「我一族應抱有大志,決不能做欺侮百姓、偷盜等事。將來若能得一國一城,必定榮耀,我們不是這樣起誓過嗎?」
「是的。」
「違背了誓言的,是誰?」
「……」
「天藏,你亂用我教你的功夫,晚上去做強盜。你闖到瓷器店老闆家,偷了人家的名貴紅瓷瓶吧。」
「呔!」小六對著想要逃走的天藏大喝一聲,站了起來。
「太難看了,坐下!」
「坐下!坐在那兒!」小六又向天藏怒道。
天藏安分後,他又責問道:「你是想逃走嗎?」
「逃……逃走什麼的,我不會做的。」天藏癱坐在草地上,顫聲說道。
「綁起來!」小六向四周站著的四個人命令道。
松原內匠和青山新七立刻從左右上來,說了聲「遵命!」用刀上的帶子把天藏的手交叉綁在身後。感覺到事情敗露的天藏,臉色蒼白,開始目中無人地奮然反抗。
「啊,舅父大人,怎麼把我綁起來了?即使是舅父也不能不講理,太過分了!」
「囉唆!」
「我不知道,舅父剛才說的偷盜的事,我不知道!」
「狡辯!」
「是誰?那樣的事是誰說的?」
「還不閉嘴嗎?」
「舅父也是的,怎麼只聽信謠言,不聽天藏說呢?」
「別說那麼沒出息的藉口。」
「但是,身為統率一族的族長,被讒言迷惑,也不調查……」
聽煩了天藏的咆哮,小六正勝將手中的火槍架在了肘上。
「你這小子,正好是檢驗國吉打造的這火槍的活靶。把他帶到對面的牆那兒,綁在樹上。」
新七和內匠押著天藏,拽著他的衣領,把他帶到了院子的盡頭。這距離用弓箭的話,若不是弓箭高手是無法觸及的。
「舅父大人,我有話說,再讓我說一句話!」天藏因怕死而失常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但小六根本沒聽。他從大炊助那兒拿了火繩,裝了子彈,直直瞄準正在失常狂叫的外甥。
「對……對不起,舅父大人,我招了。請您再聽我說一次,我有話要說。」旁邊的四人,無視因被當成靶子而狂叫的天藏,他們無聲地盯著小六的手,緊張地咽著口水。
片刻,在那邊狂叫的天藏的聲音便嘶啞了。心裡想著「完了」,天藏絕望地垂下了頭。
「大炊助。」小六的眼睛離開火槍,叫了聲候在身後的大炊助。
「扣了扳機,子彈也沒有出來。這火槍的某個地方好像還是有問題。你去製作室一趟,把工匠國吉叫來。」
國吉立刻從製作室趕來。
小六把槍給國吉看了,說道:「剛才,我試著開了一槍,不知什麼地方還有問題,子彈沒有出去。馬上弄好。」
國吉檢查了一下說道:「我馬上去改。」
「要到什麼時候?」
「傍晚時分的話,應該可以。」
「早點弄好,試槍的活靶子,還等著呢。」
「啊?」國吉聽到這話,才發現被當成靶子綁在樹上的渡邊天藏。
「啊,天藏大人!」
「不要說這些閒事。」小六岔開了話題。
「你那邊主要是製造火槍。你只要為早日研製成火槍專心就行了。這把槍,對你來說,也是決定成功與否的重要樣品吧。」
「是。」
「天藏雖說是惡人,但也是我的親人。與其讓他白白地死,不如讓他為試槍起點作用。多少也算是為這世間做些補償吧。快去做!」
「是,……是的。」
「怎麼有些猶豫?」
被如炬的眼睛瞪視,國吉連與小六對視都不敢。
「是,我會儘快的。」說著,國吉拿著槍慌慌張張地趕回製作室。
「內匠,活靶子就給些水喝。找三個人看著,不用我說了吧。」扔下這句話,小六就回了主屋,去吃早飯了。
院中的心腹內匠、大炊助、新七等人,各自隱藏起來。
長井半之丞因今日該回家了,不久就告假離開了。松原內匠也有事離開。山上的宅邸中只剩下稻田大炊助和青山新七二人。
太陽升起,今天又是一個熱天。
上崗蟬聲四起,艷陽烤著院子,這是個除了螞蟻誰都不想動的炎熱天氣。
製作室那邊偶爾會傳來激烈的錘聲,是在努力改造火槍的扳機。不知這聲音在天藏耳里是什麼感覺。
小六已經催了兩三回了。每次都是青山新七從休息室出去,頂著大太陽前去詢問,不久又回來,在廊下回覆說還要等一會兒。
這期間,小六在自己的房間裡呈大字狀睡了。新七也因昨晚的疲勞迷迷糊糊地坐著睡了。
突然,「逃……逃跑了,新七大人,逃跑了,快來!」庭院方面傳來了不知是誰的喊聲。新七一驚,光著腳就奔了過去,是看守天藏的一個人。
「天藏大人,他斬殺了另外兩個人,跑了。」這人面色如土,牙根顫抖地報告著。
「啊?怎麼跑了?」
新七和報信者正慌忙地要追出去時,又回頭喊道:「頭目,頭目,天藏斬殺了看守,逃跑了。天藏逃跑了!」
大喊了兩聲後,在蟬聲環繞的主屋中的一室內睡著的小六突然跳起,問了聲「什麼」,他將即使睡覺也抱著的刀順手插入肋下,從廊下跳了出來,緊跟著新七跑了過去。剛才綁著天藏的樹上,已經沒有了天藏的蹤影。只是樹根部,有一條解開後扔在那兒的麻繩。距離十步左右的地方,一個滿身是血的死屍俯臥在地。土牆邊上,一個腦袋被砍的看守倚著牆根死了。血流了一地,因為天氣炎熱,地上、草葉上的血很快就變了顏色,變得像漆一樣黑,血的腥臭味也引來了一些飛蟲。情景慘不忍睹。
「看守!」
「在……在。」
剛才去報告的看守,只是聽見小六的聲音,便嚇得趴伏在地。
「兩隻手的手腕都綁著,而且還用麻繩綁著的天藏是怎麼掙脫繩子的?……看這繩子,也不像是被切斷的。」
「是,是被解開的。」
「誰解的?」
「那是,被殺的一個看守解的。」
「為什麼解開?是誰准許的嗎?」
「開始時,我們是沒有交談的。可是,天藏大人說要撒尿,可是因為綁著的話,比較難辦,所以……」
「蠢,蠢貨!」小六跺著腳罵道。
「為什麼上這樣的當?嗯?蠢貨!」
「頭目,請原諒,可是天藏大人對小人們說:『那麼心軟的舅父,怎麼可能真的殺他的外甥,這樣懲罰我是為了教訓我,弄清楚了,晚上就會原諒我。如果你們不聽我的話,想讓我受苦的話就試試看。』他是這樣威脅我們的,所以,有一個人就給他解開了,把他帶到樹蔭那邊,去撒尿了。」
「然後呢?」
「聽見尖叫時,那兩個人已經被殺了,小人沒敢再看,就去報告了。」
「囉唆,先說天藏往哪邊跑了。」
「他爬上了土牆,可能是翻過牆去,一定是往外跑了,那時我好像聽見有什麼東西撲通一聲掉進護城河了。」
小六聽著時,急不可待地回頭說道:「新七,快去追!村裡的道路也要做部署。」說著他也為了部署人手飛快地朝大門奔去。
被性急的小六催著,快速趕回製作室改造扳機的國吉,對宅子裡發生的事、時間的流逝、聲響等一切都一無所知,只是專心改造著火槍,渾身是汗,身上落著風箱吹出的火星,然後終於完成了最後的打磨工作。
「啊,這回弄好了吧?」他放鬆下來,用胳膊擦了擦汗。不知這次子彈能不能順利地射出。國吉的臉上是不太自信的表情。他試了試扳機,「嗯,感覺不錯。」他鬆了一口氣。但是要是送到小六面前再出問題就太沒面子了。國吉為了預防萬一,裝了子彈,槍口對地開了一槍。砰的一聲,地面被打出個小洞。
「成功了。」想著小六難看的臉,國吉立刻從屋內出去,順著林內小路,朝院子急行時,聽見有人叫他。樹叢中隱約有個人影。國吉站住問道:「是誰?」
「是我。」
「你是誰?」
「我是渡邊天藏。」
「啊?天藏大人。」
「你有什麼好奇怪的?啊,我知道了。因為我今天早上還被綁在樹上當試槍的靶子,現在突然出現被嚇了一跳?」
「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事也沒有,只是舅父和外甥之間,他嚇唬我,讓我受些教訓,吃些苦頭而已。」
「……啊?」
「對了,現在,村裏白旗池的百姓和鄰村地方的武士打起來了。舅父和大炊助、新七已經立刻趕去了。我也馬上就過去。火槍改好了嗎?」
「改是改好了……」
「給我。」
「我不能聽從你的吩咐。」
「理所當然的事,快交給我。對手跑了就不能試槍了。」天藏從國吉手中硬搶過火槍和火繩,朝林中走去。
「……真是奇怪?」
被搶了槍的國吉感到有些怪異,就跟在天藏後面。天藏沒有走大門,反而在樹木茂盛之處躍上土牆,向外邊的溝邊跳去。然後也不管溝中的腐水直沒胸口,像野獸一樣渡水而去。
「啊?是要逃跑!快來人!快來人!」
國吉在土牆上大聲呼喊。這時,像泥鼠一樣爬上對岸的天藏對著國吉的臉開了一槍。「砰!」也許是因為在水邊,所以聲音特別響。國吉從土牆上掉了下去。朝這兒趕的嘈雜的腳步聲向他逼近了。然而天藏的身影如同豹子一樣在田地、荒野中跳躍。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