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至親的悲傷，只有你懂

  人生百年，來去匆匆，思來想去最美的時光莫過於那桃李年華。年少初長成時，既脫離了父母的管轄，又不曾沉淪於生活瑣碎事間，前有朝陽似錦，後有父母壯健，恰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然而，生而為人的我們又如何能夠來往於世一身輕呢？本該無憂成長的林徽因此時遭受到人生中最大的打擊：父親林長民在隨軍出行時於巨流河一帶遭到敵軍伏擊，身中流彈而亡，這位才情洋溢的儒雅居士於天命之年驟然仙逝。

  消息傳出後，梁啓超生怕大洋彼岸的林徽因會從此一蹶不振，於是立馬給梁思成寄去家書，讓兩個孩子有思想準備。信中梁啓超雖然對林長民遇難之事仍心存僥倖，但他依然不得不囑咐思成，若前線消息一旦成真，務必記住兩點：一是必須保持鎮靜，萬不可因悲傷而壞了身體，如今二人遠在他鄉，若林長民身死徽因必定傷心欲絕，因此思成作為徽因唯一的伴侶，其自身必須保持鎮靜方可伴徽因走出悲痛。二是一旦消息成真，思成切不可隱瞞徽因。並且梁啓超在信中表明，無論事態如何發展，徽因依然是他的掌中寶，日後將把她當作女兒看待，讓徽因無須過分擔心父親的後事與學費問題。

  接到家書後，梁思成把書信遞給林徽因，得知噩耗的林徽因心急如焚，她連忙給梁公寄發多封急信，欲知事情進展。往後的日子，林徽因一直沉浸在焦慮與不安當中，她渴望收到大洋彼岸的來信，卻又對此無比害怕。

  幾天後，梁啓超的急信寄來，梁思成從林徽因顫抖的手中接過家信，信中字字如芒刺，刺痛了他的心，一旁的林徽因更是掩面而泣：「初二晨，得續電復絕望，晚彼中脫難之人，到京面述情形，希望全絕。遭難情形，我也不必詳報，只報告兩句話：（一）系中流彈而死，死時當無大痛苦。（二）遺骸已被焚毀，無法運回了……徽因的娘，除自己悲痛外，最掛念的是徽因要急煞。我問她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徽因沒有，她說：『沒有，只有盼望徽因安命，自己保養身體，此事不必回國。』」

  在當時，林長民作為蜚聲京城的政界人物，深得大眾認同，甚至他的名聲在當時更勝過林徽因，因此他的離世在北京政界與文藝界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其中林長民的忘年交徐志摩更是為此發文，字裡行間盡顯這位才子的不舍之情：「平時相見，我傾倒你的語妙，往往含笑靜聽，不叫我的笨澀羼雜你的瑩澈，但此後，可恨這生死間無情的阻隔，我再沒有那樣的清福了！只當你是在我跟前，只當是消磨長夜的閒談，我此時對你說些瑣碎，想來你不至厭煩吧。」

  對於林長民的離世，作為當代白話文推廣者的胡適亦頗為惋惜。在近數十年來，胡適在推行新文化運動的過程中深感中國無比缺乏傳記性文學，因此勸說林長民為自己立傳。當時，林長民看在胡適的面上一口答應，並要以「五十自述」作為自己的生日禮物。然而林公在50歲生日那天卻告知胡適：「適之，今年實在太忙了，自述寫不成了；明年生日我一定補寫出來。」然而意外總比計劃先來臨，面對林公離世，胡適不禁感嘆：「想來，林孟宗先生那富於浪漫意味的一生就成了一部人世永不能讀的遺書了！」

  而大洋彼岸的林徽因更是為此肝腸寸斷，好幾次林徽因執意回國，但都被梁啓超一封封的電報與梁思成的勸說阻攔。梁公在家信中如此寫道：「人之生也，與憂患俱來；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你們都知道我是感情最強烈的人，但經過若干時候之後，總能拿出理性來鎮住它。所以我不致受感情牽動，糟蹋我的身子，妨害我的事業。這一點，你們雖然不容易學到，但不可不努力學習。」

  雖然梁啓超語重心長的勸阻讓林徽因留在了學校，但父親的離世，讓她仍然無法接受現實的殘酷，寢食難安的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回憶的碎片重新擊打著她。

  望著窗外的藍天，林徽因的腦海中便浮現出與父親同游歐洲的情景；翻開書櫃中的名著，字裡行間總能讀出父親的影子；就連房間裡的一絲氣味，仿佛都殘留著父親未散的餘溫……

  這些天，同樣無助迷茫的梁思成一直守在林徽因的房門前，門後偶爾傳來的陣陣抽泣讓他心痛難當。古往今來，生死之事從來不由人定，生而為人只得在命運的痛擊中苟延殘喘。在昏沉的氣氛中，梁思成痛恨自己無法為林徽因分擔一絲苦痛，只能一直陪伴在她身旁，在她不願進食的時候給她餵食，在她無法安眠的時候與她做伴。

  往事的歷歷在目讓林徽因不再活潑多言，想起父親的音容笑貌，她不禁再次陷入悲傷之中，若不是母親與年幼的弟妹的面容時常浮現在腦海中，恐怕她還要在悲痛中掙扎很久。

  面對命運不懷好意的捉弄，要麼從此一蹶不振，要麼頂著悲痛與壓力昂首面對。一段時間過後，肝腸寸斷的林徽因從悲痛中站了起來，從她走出房門的那一剎那，她清楚自己再也不是林家的大小姐，她的肩上背負著整個家庭，此刻的她是母親唯一的希望，是弟妹們安康成長的支柱。

  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林徽因的眼中一直流露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與哀傷，但此時的她卻以一種無比奮進的方式嘗試著擺脫傷痛，她全身心地投入學習中，以忘我的姿態麻醉自己，以家中的老母親與年幼的弟妹激勵著自己，她相信此時父親早已在遙遠的彼岸安詳生活著，而她必須帶著父親的期盼與對家庭的責任繼續走下去。

  林徽因是不幸的，在本應無憂的年紀遭受了如此沉痛的打擊；可她又是如此幸運，有梁思成不離不棄的陪伴。林長民的仙逝讓林徽因與梁思成對生命與愛有了新的認識，生命如此脆弱，時光如此短暫，對生命最好的回饋就是更加珍惜彼此。他們執手患難，歷經波折，從此，山高水遠，他們將一起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