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有德者

  我們必須以雷霆與天火間終日昏沉而懶散的感官說話。

  然而優美的音調卻是柔細的，它只傳達給最清醒的靈魂傾聽。

  今日，我的小圓盾對我輕微地擺動並且發笑，那是聖潔之美的莞爾一笑。

  今日，我的美在笑你們這些有德者，我聽到它在說：「他們還要求回報呢！」

  你們這些有德者還要索取代價！難道你們要求別人對你們的道德有所報答，並且對地酬以天，對你們的今日酬以永恆嗎？

  現在你們就因為我宣稱並沒有酬謝者或償付者其人而責難我嗎？真的，我根本就沒有對別人說過道德就是它自身的酬勞。

  

  唉！我正為此感到哀傷：在一切事物之初，人類便已巧妙地安排了賞罰這兩樣東西，甚至在你們這些有德者的心靈深處也是如此！

  然而，我的言語有如野豬的獠牙一般，掘出你們心靈的根柢，你們會稱我為犁頭。

  你們應把內心的一切秘密都表白出來，而當你們將一切曝光於太陽之下，你們身上的真偽便涇渭分明。

  這就是你們的真面目——你們太過潔淨，報復、賞罰、報應等字眼絲毫玷污不得。

  你們愛自己的道德像為人母者愛其子女，但是你們有聽過母親向子女索取愛的回報嗎？

  這就是你們最珍愛的「自己」，你們的道德。在你們的心中存在著九連環似的期望，它為了要回到自己原來的樣子而必須不時扭轉自己，並和每個環爭鬥一番。

  你們對自身道德所做的一切努力與追求，就像一顆隕落的星，它的光划過它所奔馳的天空繼續前進，沒人知道，這究竟止於何時？

  雖然你們對道德的追求已經完成，但道德之光卻並未熄滅。即使這一切努力和追求被遺忘或結束了，精神仍將永垂不朽。

  但願你們的道德只是你們的「自己」，而並非任何外物、表皮，或者大衣。這就是你們這些有德者內心深處的真理！

  不過，有許多人認為道德乃是鞭撻之下的扭曲與翻騰，然而你們已聽多了他們的嘶聲喊叫！

  也有人稱道德為遲鈍的惡，一旦他們的怨恨和嫉妒使其全身放鬆時，他們的「正義」便清醒過來，並不停地輕揉其惺忪的睡眼。

  還有一些人則被引向地下，他們的魔鬼在引誘他們墮落。然而，他們愈沉淪，兩眼便愈明亮，同時也愈渴望接近他們的上帝。

  啊！他們的嘶喊聲也傳到你們這些有德者的耳中：「在我看來，除我之外，一切都是上帝、都是道德！」

  還有一些人像運石塊下山的車子似的，沉重笨拙，嘎吱亂響，他們高談尊嚴與道德，他們也把車上的煞車器當作道德。

  還有一些人則像上緊發條的時鐘，不停地滴答作響，而非要別人稱此為道德。

  真的，我覺得這些人十分有趣。只要我一遇到這類時鐘，我就會以嘲諷扭緊它們，於是它們就開始滴答轉動。

  還有一些人以他們微不足道的正直而感到自豪，並因此而目空一切，於是整個世界便淹沒在他們的邪惡之中。

  噢！當「道德」這個字從他們的口中說出，顯得多麼愚蠢啊！而當他們說：「我是公正的。」在我們聽來，就好像是說：「我是公正地報復！」

  他們要用自己的道德剜去敵人的雙眼。他們以為，只要升高自己，就能使別人屈居於下。

  還有一些人坐在濕熱的沼地里，在蘆葦中自言自語：「道德就是靜靜地坐在沼地中。我們不咬任何人，也儘量躲開會咬人的人。對於一切，我們自有別人所提供的意見。」

  還有一些人喜愛各樣的姿態，並認為道德就是一種姿態。

  他們雖然對道德頻頻低首禮讚，屈膝膜拜，但是心中卻一無所知。

  還有一些人以為，只要對人說「道德是必要的」，這就是道德。然而，事實上他們只相信警察是必要的。

  還有一些人雖不能看到人類高貴的一面，卻對人類卑下的一面看得十分清楚，他們便以為這是道德。因此，也稱自己的魔眼為道德。

  有些人想接受教誨並提升自己，便稱此為道德。但另外有些人則想打擊別人、抑制別人，而他們也自稱為道德。

  如此一來，幾乎所有的人都自以為具備了道德，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至少也是個明辨善惡的專家。

  但是查拉圖斯特拉並不是來向這些說大話的人和傻子說話的：「你們對道德知道什麼！你們能對道德了解多少？！」

  我的朋友，那無非是要使你們對那些說大話的人和傻子所說的一切感到厭倦；

  同時要使你們對「酬勞」「報復」「懲罰」和「公正的報應」等字句感到厭倦；

  也使你們對「那是一個好的行為，因為它並不自私。」這一類的話感到厭倦。

  噢！我的朋友：但願你們的「自我」對你們的行為，就像一個母親對她的孩子所表現的一樣，讓這作為你們的道德信條吧！

  真的，或許我取走了你們成千上百種的道德公式，以及你們的道德所最心愛的玩物，所以現在你們就像孩子般地對我生氣。

  他們在海邊嬉戲，一陣大浪襲來，把他們的玩具都卷到海里去了，他們為此悲傷而泣。

  然而，那一陣大浪也給他們帶來了新的玩具，就在他們的面前，散布各種斑彩絢麗的新奇貝殼。

  他們笑逐顏開。我的朋友，就如他們一樣，你們也有自己的慰藉與各種斑彩絢麗的新奇貝殼。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