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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衛國戰爭被毀地區之重建》譯者的體會

2024-10-11 04:27:36 作者: 林徽因

  註:前蘇聯N.窩羅寧《蘇聯衛國戰爭被毀地區之重建》作於1944年,以英文在倫敦出版。1951年8月,林徽因與梁思成譯成中文後又作《譯者的體會》,列於正文之前,署名:林徽因,梁思成。原著全書共分十二章,1952年5月龍門聯合書局印行。

  人民的新中國正在準備迎接即將開始的建設高潮。在這時候我們介紹這本小書,蘇聯窩羅寧教授著《蘇聯衛國戰爭被毀地區之重建》,對於我們的建設工作是一個很好的借鑑。

  儘管蘇聯同中國在社會發展的階段上,在工業化的程度上,在文化藝術和都市計劃與建築的傳統上,在戰時城市鄉村受到破壞的程度上,尤其是在大規模建設工作的經驗上,有著許多不同之點,所面臨的問題不盡相同,但在基本精神和基本原則上,這本書的每一章每一段都值得我們學習。

  儘管有這許多不同之點,但中蘇兩國的民族性格和近年來的歷史境遇都是很相似的。

  作者首先告訴我們,俄羅斯人民不惟能保衛他們的祖國,而且在家鄉遭受破壞之後,能迅速地重建起來;在古代如此,在蘇維埃時代更如此。這一點與中國人民保衛祖國,重建家鄉的能力是完全相同的。在毛澤東時代,這能力就能更全面地發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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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本書里,我們憤怒地看到了德國法西斯生番在蘇聯絕滅人性的破壞,較比日寇在中國的暴行有過之無不及。曾幾何時,德、日法西斯的承繼者美國法西斯強盜及其幫凶們又在我們手足之邦,向所有的城市鄉村和愛好和平英勇不屈的朝鮮人民進行同樣絕滅人性的破壞和屠殺。蘇中兩國人民在八九年前,十餘年前所面臨的敵人正與朝、中兩國人民今天所面臨的敵人是一模一樣的。而且今天的強盜吸收了昨天的強盜的經驗,是「青出於藍」,變本加厲的。負責重新設計平壤的朝鮮建築師金正熙同志告訴我們,平壤今天已真正成為一片「平壤」;將來重建平壤就同重建史達林格勒一樣的艱巨。我們一面讀這本小書,一面看著鴨綠江彼岸,第一個聯想就是提高警惕:現在在朝鮮的生番強盜,我們不惟絕不能讓他們踏過鴨綠江一步,而且必須予以徹底消滅或驅逐,如同蘇聯人民對當時占領他們土地的德國強盜那樣。

  引起我們無限敬意的是蘇聯人民以抵抗敵人驅逐敵人的偉大精神和力量同樣地發揮出來重建他們的祖國。他們在戰爭的戰場上戰勝了敵人,他們在建設勞動的戰場上同樣地取得了輝煌的勝利。那種男女老少,人人自動參加重建工作的偉大精神不惟使我們崇敬,而且更值得我們學習。

  一切計劃、設計、組織、備料、施工……等工作,都是在黨和政府的正確領導下才能得到那樣輝煌的成就的。自從一九四三年八月,蘇聯部長會議和聯共中央委員會頒發了指示,同年十月革命紀念日史達林又發出號召,全蘇聯各地各級黨政機關、人民團體、共青團、建築研究院、建築師工會以及全國人民,立刻就以熱烈的行動響應起來。人民的力量在人民的黨和人民的政府領導下是沒有不能克服的困難的。

  在計劃和設計的原則上,這本書給了我們很多極可寶貴的啟發。

  第一,它讓我們看到了蘇聯在一切建設和工作中的高度計劃性和組織性。

  一整個區域因為戰爭的破壞而發生了政治、經濟地理上的大變動時,他們就有計劃地遷移整個村莊乃至市鎮,使這屬於區域城鄉規劃範圍的布置更合理了。整個城市洗劫了,他們就將整個城市有計劃地重建起來,且在重建中修正了過去的缺點。至於個別的建築物就更不用說了。這一切計劃不只在平面上分區、築路,而且在立體上予以同樣縝密的考慮;不只是關於經濟的,生產的,居住的,而且是關於文化的,娛樂休息的;不只是房屋建築的,街道橋樑和公用設備工程方面的,而且是關於山林園苑,池沼溪河,樹木花草種種方面的部署的;不只是藍圖和施工說明書的,而且是材料的生產、分配和運輸,以及人力的組織和分配的各方面的努力。這種全面計劃和組織工作就是準備期間最主要的工作。

  正在我們翻譯這書的時候,全國的基本建設人員正在《人民日報》的領導下對於近年來工程中的錯誤作了深入的檢討,使我們的認識提高了一步;那是有重大教育意義的。但是檢討的範圍還可以擴大,我們還應該尋找更基本的問題。《人民日報》所報導的事實和各專家所研究的對象,大多數只是工程的安全問題,和狹隘的工料經濟問題。這都可以統稱為「有形的損失」。至於整體建築群在全面的地址選擇或全盤部署上的錯誤——如晉南紡織廠地址易受水淹,離鐵路三十餘里,且隔著汾河;或如晉南麵粉廠倉庫之拆房讓鐵路等——僅有極少數的報導,而且未受到應得的注意。假使犯了這種全面的根本的錯誤,即使個別工程堅固經濟,盡善盡美,也是徒然,只為人民增加贅物。這種「無形的損失」是全面的,是永久的,是連返工也不能補償的;比狹隘的、個別的安全經濟問題更嚴重得多。我們應該學習蘇聯先進的經驗,在全面的、長期的計劃方面特別注意。

  第二,從這本小書中我們體會到蘇聯重建的計劃在立體市容上,對於美觀方面的重視。

  蘇聯城市由整體到個別建築的計劃都要滿足「人民在文化和美感上的要求」,建築師需要「做出有高度藝術價值的圖樣」。建築師設計時不惟注意到個別建築物的藝術方面,他同時深深地知道每座建築物同它的隔壁鄰舍,無論在使用的便利上或美觀效果上,都是互相影響的,是不能獨善其身的。因此,蘇聯先進的建築師都以一個城市作為一個整體,並作為一個立體構圖的整體來設計。例如《加里寧舊城的對岸》,在這書中,作者是這樣寫的:「擬建造一條寬廣的河岸,用一條林蔭大道與房屋的行列隔開;房屋將面臨河岸,……從舊城沿河一線可以全部望見。加里寧這一幅建築的『畫面』,是一個受到特別注意的目標,因為新的加里寧的建造者們在這裡已經看見了一幅形式整齊的建築全景,以河運站的一個矗立高聳的建築物為中心而構成的『畫面』。」加里寧的對岸是一個以河運交通為主的經濟區域,而建築師並不因此而疏忽了它的文化成分。經濟建設與文化建設是形影相隨,不可分開的。蘇聯建築師經常地認定了經濟建設中所同時產生的文化價值,這是我們所應該學習的,讓我們中間許多由舊社會過來的建築師注意:在資本主義社會,凡是這種地點都是污穢凌亂到難以容忍的程度的。

  第三,窩羅寧教授讓我們看到了蘇聯建築師在一切重建和新建的工作中,對於當地民族文化藝術傳統和風俗習慣以及自然環境之尊重。他特別提出「建築師對於歷史和後代都是負有巨大責任的」。「重建工作必須考慮到民族傳統,把它融匯到新計劃之中;把它和新興的,現代標準所需要於建築的各方面調和起來」,「建築師必須考慮到個別地區的生活的歷史傳統和建築傳統,在他的設計中保留一切合理的和有歷史價值的,……他所計劃的市鎮或村莊還必須構成自然地形風景中的一部分」。「計劃必須同時考慮到居民的習慣和蘇維埃人民在文化和美感上的要求……。需要建築師做出有高度藝術價值的圖樣,城市的整體必須與當地的地形和風景相和諧」。由作者所舉許多實例中,我們可以看到蘇聯的建築師們在重建一個市鎮時如何小心翼翼地從原有基礎上發展,同時又有遠見地將原有不合理的、錯誤的加以改正和「現代化」。

  在各地區的建築形式方面,蘇聯的建築師們慎重考慮到各地區不同的傳統,甚至如顏色與環境的配合都是仔細地計劃過的。他們對於文物建築和建築傳統的愛護尊崇簡直令人心折地佩服。如重建窩羅內茲的建築師,建築院院士魯德涅夫「不只是一位建築師,他同時也是一位熱愛古代藝術的美術家;他是傾向於在古文物的處理上特別小心溫柔的」。負責重建加里寧的柯里院士「所有的時候都在『聆聽』著卡乍可夫的『音叉』」,因為加里寧——古代的特維爾——是十八世紀中建築師卡乍可夫所設計的;它是「俄羅斯帝國中最美麗的城市(女皇凱沙琳二世語)」。又如「諾夫哥羅德重建的工作是交給熟諳並且熱愛俄羅斯古建築的院士舒舍夫的。他的計劃準備按照古代都市計劃的制度將城市重建起來——當然加上現代化的改善」。

  我們的中國是一個具有五千年燦爛的文化歷史的國家。差不多任何一個中國的市鎮都有數百年乃至數千年的文物。我們有偉大優良的都市計劃傳統和建築傳統;除去幾個大都市外,全國所有的市鎮,那就是全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勞苦人民現在所正在居住的,並且所正在繼續不斷地建造的市鎮和房屋正是遵循這偉大優良的傳統建造的。

  但是今天中國的建築師們,無一例外地(譯者們在內)都是直接或間接由外國學來的。年長一點的由學習古希臘羅馬,文藝復興開始;年青一輩的學習資本主義藝術理論的體形結晶,即所謂「功能主義」(機械唯物主義)的「現代化」或「國際式」(世界主義式)流派。我們在這前後兩種毒素中酣醉了數十年。我們做了帝國主義資本主義文化侵略者的幫凶,對於祖國建築傳統反不如對於歐美建築的熟諳,故也談不到熱愛,且常常帶著自卑心理的蔑視。現在我們該醒過來了。我們應該從思想根源上做一番自我檢討,肯定一切建築的政治任務,配合愛國主義國際主義教育,站穩立場,認清方向,在建築工作中堅決地貫徹毛主席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所指示給我們的新文化路線:「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帶有我們民族的特性」。我們要向魯德涅夫、柯里、舒舍夫學習;並要「聆聽」喻皓、李誡、也黑迭兒、阮安、蒯祥、雷發達(1)以及無數無名匠師的「音叉」,為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建築而奮鬥!

  當然,除了上舉三點之外,這本書對我們的啟發還很多;因鑑於目前我國建設工作對於這方面的注意不夠,所以特別提出來。

  這本書是著者在一九四四年夏季寫的,當時距德國法西斯匪幫的毀滅還有一年,戰事還在蘇聯境內進行,在那樣「一切為了前線」的情形下,偉大的蘇聯人民不惟能夠立即開始有計劃、有步驟、有組織地重建,而且以那樣高度熱情進行高度文化性的藝術建築,無論在舊的文物城市或新的工廠聚落都不偏廢。現在我國一般建築工作中,多以「還沒有到文化建設的時候」為藉口,故意忽視建築的文化成分。其實在任何階段的任何建設中,任何一座建築物,無論是辦公樓、宿舍、車站,乃至廠房、倉庫,它的文化意義與經濟意義是不可能分開的。

  窩羅寧教授這本書是戰時向盟國介紹蘇聯的書籍之一,以英文在倫敦出版,至今已七年了。戰後蘇聯一切建設又以史無前例的規模和速度突飛猛進,書中所述許多當時情況現在都已成為史實。但在基本原則上,它還是一樣地大有助於我們現在剛在開始的建設的。因此我們並不以它為「過時」,還是把它譯出,獻予新中國的建設工作者。

  林徽因 梁思成譯竟贅言

  一九五一年八月 清華園

  (1) 喻皓是北宋著名的民間「巧匠」,著有《木經》。據說中國現存最古的一部關於建築專門術書《營造法式》,就是北宋末葉「將作少監」李誡根據《木經》編著的。也黑迭兒是元大都(即今之北京)的設計人;現在北京的規模則是明阮安、姚廣孝等在元大都的基礎上發展改建的。蒯祥是明初的木匠,重建三殿,善於繪圖設計,憑著他的技術,做到工部左侍郎。到他老年時,憲宗朱見深叫他做「蒯魯班」,其他的官員卻說他是「匠官」。雷發達是清初的木匠,就是後世著名的建築「世家」、「樣式雷」的始祖。「樣式雷」的建築圖樣和模型現在還有許多藏在北京圖書館和歷史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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