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生的弱智兒

  今晚要處理另一個困難案例，我們必須決定病人是不是真的弱智。你們會記得我們有過一個相似的病例（詳見第二章《母親的支配》），因此我不準備做詳細的診斷，不準備敘述必須考慮的醫學症候。我了解這個孩子不上學，在家裡也沒人教。他有個上學的姐姐。

  這樣的案例在他家裡只有他一個。智力測驗在決定他的發展上可以有點用。今晚我要對他做一次智力測驗，我不會說這是唯一能用的，甚至不會說這是最好的。測驗之後，我會用個人心理學的方法檢查他，看他是否有明確的生活方式，看他的運動、態度、感覺、觀念是不是有一個明確的目標。這類的案例可以讓我們學到很多東西。

  「西迪尼是個十歲的男孩，不能讀、寫；如果讀任何東西給他聽，他會不耐煩。他的記憶很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弱智。」

  如果只是不能讀、寫，並不表示弱智。孩子在學校功課的準備方面也許很差。不錯，大部分弱智兒童不能讀、寫，但是如果西迪尼把讀看作一項想逃避的艱巨任務，他仍可以被看作聰明的孩子。弱智的孩子比較可能會留在學校里，不會努力從困難中出來。

  「孩子肌肉的發展與神經肌肉間的調控都很差，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他不能穿、脫衣服。」

  這裡我們也必須決定他是不夠聰明，還是他想得到經常的支持。如果這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那麼是個很嚴重的案例。

  

  「他生過軟骨病，牙齒的發育也很差。幾年前一名醫生勸他拔掉幾顆牙齒。他到三歲半才能走路，到五歲才能說話。」

  軟骨病是骨頭有缺陷的病，通常會因為其他的毛病而變得複雜化，而且只要有複雜化的情形，就會繼續下去。牙被拔掉可能是因為位置不對。孩子到五歲才能說話可能是因為弱智，但也可能是因為被驕縱得太厲害了。

  「他夜晚總是尿床，現在也一樣。他尿很多，特別是在精神緊張的時候。」

  受到溺愛的孩子常會尿床，尤其是在他有弟弟和妹妹的情況下。為了吸引注意他可能在白天尿床，就像是說：「我還沒有長大，你一定得看著我。」

  「父母之間沒有血親關係。家庭氣氛和諧。沒有爭吵、責罵、嘮叨的現象。孩子很喜歡他的父親。母親做生意，一個年輕的女傭照顧孩子，直到兩年前都是如此。家裡有四個房間，孩子們一人一張小床。宗教是猶太教——改革派的。」

  母親做生意，不能照顧西迪尼，也許這一事實使西迪尼較易轉向父親。我們應該問父母，女傭是不是能夠得到他的信賴。

  「沒有早年的記憶。他有時會夢見他的祖父，他的祖父是兩年前去世的。無法知道祖父在夢裡顯示了些什麼。」

  祖父死時他八歲，可能帶給他很大的震撼。也許這個孩子怕死。如果怕能適合孩子需要，那麼他會夢見可怕的事情，同時會訓練自己找到那些正好使他害怕的圖像。而這也表示總是要有人在附近保護他。我們開始在這個病歷里看到一些生活方式的跡象。

  「他也夢見和他的男孩朋友爭吵，打架（他沒有女孩朋友）。」

  通常是懦夫才會夢見打架。孩子會因為自己的懦弱感到惱火，因此，在他們的夢裡與幻想里，他們扮演英雄的角色，證明自己是多麼有價值，讓自己感到滿意。從某個角度說，這也可以算是教育的一種，但絕不是最好的。

  「他的野心是做一個士兵，但是他更期待做一名警察，因為他害怕到戰場上去，會被殺掉。他願意做一個修理水管、煤氣管的工人，因為那樣他可以為婦女工作。」

  在這裡可以看到他對死亡的恐懼，看到一個正面的生活方式的更多證據。觀看膽怯的孩子如何訓練自己適合從事戰爭一類的事業是很有趣的。可是西迪尼有些害怕；做士兵對他太過火了一點，因此他滿意於做一個警察。做鉛管匠的希望再次顯示他缺乏勇氣。兵士、警察、修理匠是他的三個願望。從排列的順序里可以看出野心在一步一步下降。在這個列表里，他認為替婦女工作是比較容易的。他在需要勇氣時，沒有勇氣，這對他是常有的事。這不是一個模稜兩可的例子。他在會做懦夫還是士兵一點上是沒有問題的，他只是一個懦夫。

  「他也有在軍隊裡當一名鼓手的野心。他可以區分各種音樂，把歌手和他們自己的歌曲連在一起。他只有男孩朋友，通常都比他年紀小。」

  一個十歲的孩子只希望有男孩朋友，通常是因為他希望把他表演的舞台儘量弄小。從他的觀點看，他的做法是很正確的；他對父親比對母親友善，因此可以假定他害怕女人，不信任她們。也許他在她們手裡受過苦，我們應該調查母親對他的態度。有可能母親對他比父親要嚴格。

  「他害怕上學因為孩子們喊他『呆子』。」

  這真的是讓人疑心，因為孩子們的判斷常是出人意料的好。另外，他們也常會很殘酷，有誇張的趨向。

  「他對每樣事情都會問很多問題。他玩球、玩彈子，以這類東西作為娛樂。」

  弗洛伊德學派的人認為這許多的問題一定都和性有關，認為這是當然的道理，我沒法這樣做。是急於要取得資訊？也不太可能。比較有可能的是，他問許多愚蠢的問題，目的是要讓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希望賺錢，使他能買他需要的東西，糖果，冰激凌。」

  這聽起來比較聰明。

  「他在一天裡通常做下面的事：吃早飯，然後到附近一個車庫觀察機械工人為公交車做準備工作，看他們駕駛。他和這些工人討論汽車。一直到最近，他一天裡只能睡四到六個小時。過去幾個月他在接受推拿治療，現在可以一連睡九個小時。」

  這個孩子真的不喜歡睡覺，如果觀察正確，可以看作被寵壞的進一步證據。被溺愛的孩子不喜歡睡覺，因為他們痛恨和成人的環境失去聯繫。

  「一年之前，他夢見死去的伯父的照片掛在牆頭，每天早上孩子醒來時會感到緊張與消沉，因為他相信伯父會來殺害他。」

  再次看到死亡的觀念，與對死亡的恐懼。我們多少可以確定這個孩子曾經被嚴厲地嚇過。僕人為了使孩子順從有時會嚇孩子，這是非常危險的做法。

  「他可以告訴你時間，但是不能告訴你日期。他喜歡看滑稽的動畫片。母親被告知孩子的困難會在成長過程中消失，不需要治療。」

  病歷相當不足。要有更多的事實才能把記錄完成。首先，我們對他的第一年要有更多的資訊，要知道為什麼他變得如此膽怯。我們希望知道為什麼祖父的死對他會有那樣大的影響，為什麼他會害怕他的伯父會殺他。了解他和母親的關係也很重要。在這個案例里，我們必須和父母有一次會談。

  會議

  父母進入。

  阿德勒大夫：有關你們孩子的事，我們想知道得更多一點，尤其是他在家裡的舉止。

  父親：他很喜歡到街上去，和同齡的男孩到處跑。他喜歡他們，但是不了解為什麼他們會逗他。

  阿德勒大夫：你們注意到他和其他孩子有很大的區別嗎？

  父親：是的。他在理解方面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好。他很仁慈，很隨和，是個很可愛的孩子。他在家裡的舉止很好，對音樂有特別的喜好。他能夠了解任何有韻律的東西，我的妻子比我更喜歡音樂。家裡沒有樂器，只有一台收音機。

  阿德勒大夫：他還有別的興趣嗎？

  父親：他似乎只對音樂有興趣。他的理想是很特別的。前一天他會想做指揮，第二天又會想做警察，任何穿制服的人都會讓他有興趣。

  阿德勒大夫：為什麼他會想去工作？

  父親：那樣他可以穿一套制服。

  阿德勒大夫：他對姐姐的舉止呢？

  父親：兩人很親近。

  阿德勒大夫：他夜晚有時會哭嗎？你起來看他嗎？

  母親：只有在他要上廁所時才會發生。

  阿德勒大夫：他早上的情形呢？

  母親：他早上一個人起來，然後開始唱歌。他在任何時候都是個快樂的孩子。任何他在收音機里聽到的，他都可以唱。

  阿德勒大夫：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看上去正常嗎？會不會有時候發現他有一種空白的眼神？

  母親：在他大概三歲的時候，他似乎不能理解事物。

  阿德勒大夫：三歲之前沒有注意到嗎？

  母親：直到第一年結束，他都像是個正常的孩子。然後我們開始注意到，他沒有學會走路，而且總是在聆聽。雖然他不能走，他會對房間裡發生的一切感興趣。

  阿德勒大夫：他對陌生人的舉止呢？

  父親：很友善。

  阿德勒大夫：有沒有嘗試送他上學？

  父親：去年之前都沒有。因為我們沒法教他A、B、C等字母。

  阿德勒大夫：你不知道有智障兒的學校嗎？那裡有經過特別訓練的老師，有訓練這些孩子的好方法。

  父親：我們試著找過，但是沒有找到。

  阿德勒大夫：大女兒的情形呢？

  父親：她身體方面一點問題都沒有，今年就要高中畢業了。

  阿德勒大夫：這個男孩膽怯嗎？

  父親：他似乎什麼也不怕。我們有個照料他的女傭，她比孩子要膽怯，她擔心其他的孩子會打他。他不怕黑暗，也不怕狗。

  阿德勒大夫：我希望對這個孩子做一次醫學上的檢查，同時查看一下他的整個身體。

  父親：有一點我可以提一下。在他三歲時，有一次他和一個孩子玩，這個孩子用火鉤打他的頭。我不知道那是否傷害到他。

  阿德勒大夫：他那時暈了嗎？喪失知覺了嗎？吐了嗎？

  父親：沒有。

  阿德勒大夫：他有沒有任何畸形的地方？

  父親：我不會說他有畸形的地方，但是他很瘦，耳朵突出。

  阿德勒大夫：現在我希望檢查一下這個孩子。

  父母離開了房間。

  阿德勒大夫：我想見到這個孩子會比和父母繼續討論能讓我們學到更多的東西。

  孩子走進來。

  西迪尼：哈囉，大夫。

  阿德勒大夫：你好嗎？你長大之後想做什麼？

  西迪尼：想做一個士兵。

  阿德勒大夫：為什麼？我們不想有更多的戰爭。

  西迪尼：你什麼意思？

  阿德勒大夫：和平時期人會更加快樂。

  會話同時，阿德勒檢查孩子的頭。

  阿德勒大夫：你和你的那些男孩朋友玩什麼遊戲？

  西迪尼：什麼遊戲都玩。

  阿德勒大夫：你想現在是哪一個月？

  西迪尼：今天是星期六？

  阿德勒大夫：哪一個月？

  西迪尼：8月（其實是5月）。

  阿德勒大夫：（拿出一些硬幣）哪一枚比較有價值，這個還是那個？

  西迪尼知道二十五分的硬幣比十分的硬幣更有價值。

  阿德勒大夫：美國最大的城市是哪一個，你知道嗎？

  西迪尼：美國是最大的城市，其次是英國。

  阿德勒大夫：你希望上學，學習閱讀與書寫嗎？

  西迪尼：是的。

  阿德勒大夫：我會告訴你父親他可以把你送到什麼地方去上學。你住在哪裡？

  西迪尼：美國，第一七零東街。

  阿德勒大夫：你房子的號碼呢？

  西迪尼：我把號碼忘掉了。

  阿德勒大夫：你能夠一個人回去嗎？

  西迪尼：不能。

  阿德勒大夫：這是什麼建築？

  西迪尼：這是大學。

  阿德勒大夫：人們在這樣的大學裡做些什麼？

  西迪尼：他們問問題，寫作，什麼都做。

  孩子走出去。

  阿德勒大夫：我在問問題時，也在對孩子做檢查。我發現好幾個退化的症狀，最重要的是他的頭比平常人的小，我們稱為腦過小（micrencephalous），同時左頭蓋骨不對稱。這個孩子的智力有缺陷是毫無疑問的。如果孩子有真正的生活方式，他會怕，但是從他進屋子的樣子和他父親對他的活動的描述看，他都不膽怯。我們常常可以從不怕這一點區分智障兒與不適應兒童。這個孩子不夠聰明，沒法知道他處境裡的危險。還記得另外一個案例嗎？那個膽怯而被寵壞的孩子一被帶進房間就尖叫，哭著要媽媽。幾乎沒法強迫他看我，至於要他跟我說話就更難了。這個孩子毫不畏懼地走進來，主動地和我談話。他確實是弱智兒。我知道你們的教育局有為這樣的智障兒設立的一個學校，把這個案例送到這裡來的老師，應該建議他的父親把孩子送到這個學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