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加·帕爾默
2024-10-11 02:39:43
作者: (牙買加)馬龍·詹姆斯
我也說不清楚,但我就快得出結論了:海瑟·洛克利爾的髮型在《胡克警官》里比在《豪門恩怨》里好看。不過也可能我只是討厭《豪門恩怨》里那個不得不拼命爭奪所有東西的婊子,不,她甚至不像阿萊克希斯·卡林頓那樣是個真正的婊子,因為她沒有錢,因此只能算個小婊子。這就是她的髮型在《豪門恩怨》里怎麼看都不對勁的原因。另外,她在《胡克警官》里的扮相讓我很想弄一身制服穿穿。要麼乾脆去當女警察算了,因為每天絞盡腦汁穿漂亮衣服實在太他媽費錢,哪怕你都不希望顯得很出眾也是如此。有時候你只想穿一件能讓男人知道你有胸部的襯衫。
他還在衛生間裡。我已經叫了他……多久……五十五分鐘?感覺真是奇怪。我是說,我不知道在我衛生間裡的究竟是誰。重點在於,我越是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越是想不明白,因此最好乾脆不去想。就像《罪與罰》里的那個男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他超越了他的想法——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我向上帝發誓,有時候我希望我還是那個書呆子女人,在去城裡某處的公共汽車上迷了路。但過了一定的階段,事情就會變得像是我在刻意這麼做,雖說這不算是什麼問題,但我遲早會開始琢磨我到底想幹什麼。我猜所有事情終究都還是需要一個目標的。我不知道我他媽到底在說什麼。總而言之,這個男人還在我的衛生間裡,就好像我們在演《閃靈》,我在外面要像傑克·尼科爾森似的劈門而入。我一直在琢磨這麼一位健壯的男士究竟會有什麼健康問題,但一次都沒想過他的問題顯然不是生理上的。真是有意思,我還自以為我對病痛的嗅覺很靈敏呢。我向上帝發誓。至少他只是把自己鎖在衛生間裡,沒有變成揮舞利斧的殺人狂。就此刻的場景而言,我更像故事裡的利斧殺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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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我的意思嗎?這實在說不通啊。不,這麼想就會再次讓我陷入思考。換個想法吧:有個男人在我的衛生間裡,他必須出來。我沒法讓他出來,因此只能請他的家人把他弄出來。我集中精神思考眼前局面中的事實,因此得到了一點平靜。這麼做減法就能把所有事情變成我不需要擔心的某些事情,我喜歡這樣。我喜歡做減法。簡化。剪輯。剔除。夠了,別再打比方了,我只想讓毫無必要的爛事滾出我的生活,但此刻毫無必要的爛事正把自己鎖在我家衛生間裡呢。
我聽見兩種我認識的聲音。窗戶滑上去又放下來。但窗口有防止人們爬出去的鐵欄杆,再說我們在五樓,不過我猜他已經不記得了。他想逃跑。再過多久他就會鼓起勇氣,踹開門奪路而逃?他看見屋裡只有一個女人,會不會就此離開?還是會揍我一頓?我不了解這種當過兵的人,明白嗎?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似乎隨時都會分崩離析。唉,算了。我打算坐在沙發上,拉直扶手上的紅色天鵝絨沙發套,看完這一集《胡克警官》。我打算坐在這兒,等他兒子或其他人趕到,不過他們已經打過三次電話詢問正確的地址了,天曉得那會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也許我該問他需不需要什麼東西。電視劇里的角色經常這麼問。我絕對不會問他想不想和我談一談。也許我該打掃一下房間,因為有客人要來。是啊,說得好像他們要來檢查衛生似的。他們甚至不會多看一眼他們老爸屁股底下的浴室吸水墊。也許他坐在馬桶上,或者浴缸邊緣?我不知道。他在衛生間裡幹什麼?天哪,幾小時前他還那么正常,正常而和藹而——還有不配用在絕大多數現代男人身上的形容詞:活潑、殷勤,等等等等。我是說,他幾乎……我是說,我儘可能地不對他動那種念頭,因為對男人動那種念頭永遠不可能有好結局。女同性戀肯定是全地球最滿足的人。也許我該去門口再說一聲他兒子要來接他了,但「無論你是誰,我都操你媽」第一次聽已經不怎麼好玩了,第二次聽恐怕也不可能變得悅耳。我在想我和他究竟是誰剛從噩夢中驚醒。
等著看著還是看著等著?從沒想過可以調換順序。就好比我們在等待行動,但行動往往讓我們等待。我看著那扇門,等他走出來,說不定拿著馬桶搋子或吹風機或捲髮鉗當武器,說不定看見我是女人就鬆了一口氣,認為他收拾我肯定不成問題。真是有意思,科爾斯特一家居然會忘了提起我要應付的是個精神病。雖然我這麼說……
有人敲門。來的是科爾斯特女士,她用圍巾包著頭部,像是想遮住滿腦袋的捲髮筒,她身穿厚實的駝毛外套,夏天的夜晚穿這個真是正當季節。她嘟囔著「老天在上」,徑直擠過我走進了房間。我很確定我已經丟了這份工作,因此不需要對趾高氣揚的白人保持禮貌,我正要叫這個矯揉造作的臭娘們兒在我家裡好歹懂點他血逼的禮貌,老先生的兒子就剛好爬上樓梯,來到了我家門口。
——真是萬分抱歉,他說。他也沒有等我請他進屋。現在我成了我家裡的陌生人。他們擠在我家衛生間的門口,我走路時居然真的放輕步伐,害怕弄出太大的響動。
——爸爸,唉,爸爸,這實在太可笑了,你快出來。
——操你媽,臭逼。
——老爸,我恐怕不太喜歡你對我妻子這麼說話。
——加斯東,我有名字的,她說。
——問題一個一個解決,親愛的。老爸,你能出來嗎?這不是咱們家,你不會沒注意到吧?
——誰他媽把我弄到這兒來的?
——爸爸,都怪你不肯吃藥。
——那個怪裡怪氣的婊子為啥總叫我爸爸?
——你參加了我們的婚禮,老爸,別假裝好像你忘記了。
他兒子看著我,比著口型說,真是太抱歉了。
——總而言之,老爸,咱們先從帕爾默太太的公寓回去再說,她這次算是被折騰慘了。
——我到底是怎麼來這兒的?
——你沒有被綁架,爸爸。
——我知道我沒有被綁架,沒腦子的傻娘們兒,你以為一個小小的黑女人能綁架我?
小小的?
——老爸,我們說過——老爸?咱們談過你的失憶問題,還記得嗎?
——我在哪兒?
——你在布朗克斯,爸爸。
——誰他媽會失憶了在布朗克斯冒出來?
——顯然你就是這樣,爸爸。
——就沒有人能讓這個臭婊子閉嘴嗎?
——唉,老爸你也適可而止吧。夠了,快出來。
——你就是個笑話。
——好的,老爸,好的,我就是個笑話。但哪個成熟男人忽然發現他在布朗克斯某個女人家的衛生間裡,而且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兒?我是笑話?聽我說,老爸,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個可憐女人的家裡,我也不在乎,但除非你希望她報警,讓警察因為強行入室而抓你進監獄,你就給我他媽的從衛生間裡出來,跟我他媽的好好回家。
——我才不——
——肯,別囉唆了!
他妻子走到我身邊。那把扶手椅,是「摩登丹麥」牌的嗎?她問。我說不是,我很想說它太摩登了,所以幾天前才被扔在了大街上。她就像隨處可見的有錢女人,牙買加也有這種人。要是不用來盤珠鏈,她們都不知道該用雙手幹什麼。肯終於出來了,不過不需要別人告訴我,我也知道我再也沒機會那麼稱呼他了。他看上去沒什麼改變,只是髮型再也不像電影明星的了。有幾綹頭髮耷拉在左眉毛上。他站得筆直,走向我家大門,雙手伸在前面,像是戴著手銬。蓋爾我親愛的,你能先送老爸上車嗎?
——謝謝,親愛的,我有幾句話想和——
——我才不和這個臭婊子去任何地方呢。
——你們都給我滾出這位女士的家,他媽的下樓上車。
他妻子揪著珍珠走出我家,看著像是被項鍊牽出去的。科爾斯特先生停下看著我,不是自命不凡地上下打量我,而是直視我的雙眼。我先轉開視線。我沒有目送他離開。他兒子坐了下來。
——我們應該沒有見過,他說。
——對,我來的時候你去工作了。
——對。你叫多加,對吧?
——是的。
——他為什麼會來這兒?
我不知道我是應該回答他,還是應該多看幾眼他同樣酷似萊爾·瓦格諾的容貌。要是我說他和他父親像兄弟,不知道他會覺得開心還是會生氣。
——是他想出門的。你看我也攔不住他,我只能跟著他,確保他不惹上麻煩。
——但最後來了布朗克斯,你家。
——你知道我沒必要回答這個問題。你們家找錯了介紹所,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想來布朗克斯吃東西。我根本不需要跟著他的。
——哎,女士,我不是在指責你。
——什麼都沒有發生。
——多加小姐,我完全不在乎。所以你知道我老爸的問題了嗎?
——女士什麼都沒有向我解釋,但既然你們打電話給介紹所,那我猜肯定有什麼不妥的吧。
——每天對我老爸來說都是新的一天。
——每天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新的一天。
——對,但每天的所有事情對我老爸都是全新的。我父親有病。
——我好像不太明白。
——他沒有記憶。他不記得昨天,也不會記得今天。不記得見過你,不記得他早飯吃了什麼,到了明天中午,他甚至不會記得進過你家衛生間。
——聽著像是電影裡的什麼毛病。
——名字非常、非常長。他記得其他事情,比方說怎麼打領帶和鞋帶、他的銀行是哪一家、社保號碼,但他記憶中的總統還是卡特。
——而約翰·列儂還活著。
——什麼?
——沒什麼。
——你告不告訴他都無所謂,你告訴他什麼也無所謂,反正到第二天他就不記得了。1980年4月以後的事情他一件也不記得。因此他記得他的孩子,他記得他討厭我妻子——因為他們吵過一場,但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天——每天早晨,我們的孩子對他來說都是個驚嚇。在他的記憶中,老媽是兩年而不是六年前去世的。我們向他解釋這一切的時候,他從來不肯相信,明白嗎?他為什麼會相信?誰願意每天早晨遭受一場打擊?不過謝天謝地,他連這個也不記得。我是說,你看見他怎麼從你身邊走過去,而你和他共同度過了一整天,在他媽的布朗克斯。
——他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話長。事故,疾病。但時隔四年,已經無所謂了。
——他似乎不記得他忘記了許多事。
——是的。
——情況還在惡化嗎?
——這我就說不上來了。
我心想,其實也不是那麼糟糕嘛。
——所以你明白你前面的那個人為什麼辭職了吧?
——是嗎?那不是……
——什麼?
——無所謂了。她辭職了?
——對,幾個星期後她終於受不住了,每天早晨都要向一個暴躁老頭做自我介紹,而他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那兒。但即便如此,她又沒法像對待病人似的照顧他,雖說雇她本來就是為了這個。你基本上就是每天等炸彈爆炸。
——他並不老啊。
——什麼?哦,對……應該是吧。總而言之,我們得帶他回家了。我們明天會打電話給介紹所,說錯不在你,我們需要一個新——
——不用。
——什麼?
——不用打電話給介紹所。這個工作我接了。
——你確定?
——對,我確定。我願意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