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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加·帕爾默

2024-10-11 02:38:55 作者: (牙買加)馬龍·詹姆斯

  我坐在這兒看著這個男人坐在那兒看我已經有一個小時了。我知道我在等待科爾斯特夫人(或女士或她用來自稱的隨便什麼頭銜)的命令,但他坐在那兒的樣子像是也在等待命令。脊背挺直,雙手放在大腿上,眼睛直視前方,活像C-3PO。要我說,他這樣很像一條寵物狗,但身為女性的我豈不成了寵物母狗?肯定有什麼理由,頒布了什麼全新的執照,讓你知道只要你願意,就可以讓別人無限期地等下去。我總在琢磨這會不會是某種狗屁權力戰術,讓每個人知道自己所處的地位。我出錢買了你的時間,滾過來舔我的屁股吧。喏,拿好這張支票,停下你的計程車,等我四個鐘頭。唉,這個該死的國家。不過話說回來,那畢竟是她的錢。我按小時收費,她願意付錢讓我發呆,那也是她的自由。實話實說,這個男人真的很像萊爾·瓦格諾。我每周都看《卡洛爾·伯奈特秀》【225】的重播。身材高大,滿頭黑髮,鬢角有一抹白髮,下巴筆直得像是動畫片裡英俊男人的下巴。他每隔一分鐘看我一眼,但見到我的眼睛正在等待他就轉開視線。

  也許我該說我要撒尿,找藉口離開這個房間。或者說我要噓噓?基督在上,我太討厭噓噓這個詞了。應該禁止十歲以上的男人使用這個詞。每次我聽見男人說噓噓,就會想只有小雞雞才噓噓。他突然瞪了我一眼,多半是因為我哧哧一笑。天哪,希望我沒有把想法說出來。我只要假裝咳嗽。夫人/女士在辦公室里忽然提高嗓門,說話的對象多半是丈夫。萊爾·瓦格諾看著辦公室的門,笑呵呵地直點頭。什麼樣的男人穿粉色褲子?勇士?同性戀?好吧,假如他是同性戀,那就肯定不會有女兒和孫女了。白色馬球衫下的胸肌和二頭肌舒展得很好看。實話實說,要是萊爾·瓦格諾出現在某個群交現場,肯定不會被踢出去。我敢拿我下個月的薪水打賭,他裡面穿的是三角內褲,而且會穿比基尼去游泳池。你甚至可以說他是性感的銀髮老爹,或者像美國姑娘對她們高攀不上的男人那樣說他是條老狐狸。夫人/女士你快點打完你血逼的電話吧,否則我遲早會開始念叨我的想法,直到萊爾·瓦格諾震驚地指著我,我才會發現。

  不如去參觀一下這幢屋子吧。我可以站起來,但直覺告訴我,只要我邁開一步,萊爾·華格納就會氣急敗壞地大叫別碰那個。這幢屋子不像是你會在桌上空花瓶里發現零錢或遺失紐扣的那種地方——桌子當然是玻璃台面,但餐桌肯定不是。我和他都坐在有環形靠背和鬆軟坐墊的木椅上。布料的花紋像是奶白色和棕色的佩斯利渦紋。牆上當然掛著油畫,三個白種老婦人,衣服一直扣緊到領口,兩個白種男人,都是油畫上白人的那種一臉乖戾。房間左右還有兩把木椅,和我們坐著的這兩把一模一樣。地毯的花紋與椅墊相同。咖啡桌上擺滿了《城裡城外》雜誌,房間裡只有這兒顯得稍微有點凌亂。紫色雙人沙發的沙發腿做成動物腳爪,很像我家裡的浴缸撐腳。你經常能在《紐約時報雜誌》的封底GG上看見這種客廳。左面牆壁上的油畫瘋得可以。

  ——中間一幅是波洛克,他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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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是戴庫寧,我說。

  他瞪著我,點點頭。

  ——好吧,我不知道我們家買的到底是什麼,不過那一幅在這兒掛了有段時間了。要我說,看著像個小孩吃掉了他的所有蠟筆,然後嘔吐在一張畫布上。

  ——好吧。

  ——你不同意。

  ——我不太在乎其他人對藝術的看法,先生。一個人要麼能理解,要麼不能理解,期待別人理解就太愚蠢了,還不如讓自己多享受一點博物館裡的空間呢,少一個白痴告訴我連他四歲的女兒都能畫出哪幅畫也是好的。

  ——他們到底是從哪兒找到你的?

  ——大人?

  ——叫我肯。

  ——肯先生。

  ——不,就叫……算了。你以為小蜜蜂女士會記得尊重別人的時間,掛斷他媽的電話?

  ——我覺得她聽不見你說話,大人。

  ——我說過了,我叫……隨便你吧。你多半不可能知道,但你能猜到我的兒媳婦為什麼會特地關照要找個黑人女僕嗎?

  ——我不可能知曉這種內情,大人。

  ——肯。

  ——肯先生。

  ——我一直在琢磨這個,因為康斯薇拉——至少我記得她叫康斯薇拉——他媽的幾乎偷走了她能拿出這幢屋子的所有東西。

  ——好的。

  我很確定牙買加女僕不可能叫康斯薇拉。

  ——我覺得她很有天賦。她偷的每一件東西都放在家具底下,明白嗎?比方說今天偷一條亞麻布的床單,她把床單藏在床底下。明天偷香皂,藏在臥室門口的椅子底下,下一件東西是外面的桌子縫裡,然後是客廳的扶手椅,然後是旁邊的扶手椅,等等等等,一直到大門口放零碎的小桌子底下都藏了東西。這樣一來,她每天把每件東西換一個地方,門口永遠有東西可以拿走。我對她說,那個濕背娘們兒在咱們家裡修了一條他媽的地下鐵道!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說,爸爸,你這麼說話在北方是不受歡迎的。好像我不是他媽的康乃狄克人。所以我猜她這次打算換個波多黎各人了。

  ——牙買加。

  ——真的假的?我去過牙買加。

  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天哪又來了,又一個白人要告訴我他有多麼熱愛奧喬里奧斯【226】,但假如不是那麼貧窮,他一定會更加熱愛那裡。你們的國家那麼美麗,民眾那麼友善,儘管處處上演人間悲劇,但大家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尤其是血逼養的小孩子。不過他看著更像是去內格里爾【227】的那種白人。

  ——對,珍寶海灘。

  ——啥?

  ——啥什麼?

  ——不好意思,珍寶海灘?

  ——你很熟悉那兒?

  ——當然。

  其實我根本不熟悉,甚至沒怎麼聽說過。不知道是在克拉倫登還是聖瑪麗,反正肯定是某個我從來沒去過的堂區,因為我們沒有還住在鄉下的老祖母。要麼就是只有觀光客才知道的那種地方,比方說法國人港灣。管他的。

  ——完全沒有受到污染。沒錯,人們就喜歡這麼形容他們正在污染的地方。就這麼說吧,那兒沒有人穿「牙買加瘋狂我」T恤。我叫一個人幫我拿瓶可樂,因為他穿白襯衫和黑褲子,他說你他血逼的自己拿。想像一下。我就在這個瞬間愛上了那地方。總而言之,你——

  女士終於走出了房間,她抓著手袋,邊走邊摸頭髮。

  ——爸爸,做件好事,領帕爾默小姐參觀一下,可以嗎?但這次別太累著自己了,好不好?

  ——對不起,帕爾默小姐,你背後他媽的有個孩子嗎?門口什麼地方?

  ——爸爸。

  ——因為我不知道她在跟哪個小孩說話。

  ——唉,我的天,爸爸啊。總而言之,你兒子對新公寓特別不滿意,就因為我想買個微波爐,他說太貴了。所以我必須跑一趟。別忘記帶她看廚房,爸爸。帕爾默小姐,介意我叫你多加嗎?

  ——不介意,夫人。

  ——好極了。清潔工具在水槽底下,用氨水的時候多注意,難聞的味道要很久才散。晚飯通常是五點,不過今天你可以叫比薩,只要別是喜客比薩就行,他家的實在太咸。我忘記了什麼嗎……嗯,想不起來了。總而言之,就這樣吧,爸爸再見。

  她關上門,留下我和她公公坐在那兒面面相覷。我要不要告訴他我不是女僕,天佑不是女傭中介?

  ——我覺得好像弄錯了什麼吧。

  ——還用你說?但我兒子畢竟娶了她,所以我也沒辦法。

  他站起來走向窗戶。個子很高。我越是看他,就越是懷疑我為什麼會在這兒。我很確定這位先生肯定不需要我清理屎尿,或者換完尿濕的床單後扶他上床。他真的很高,此刻他趴在窗戶上,一條腿筆直,另一條腿彎曲,樣子像是要推開窗戶。我不記得我見過其他老人還有挺翹的臀部。

  ——你是一個月里的第二個。不知道你能堅持多久,他說,眼睛望著窗外。

  ——對不起,大人,但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你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天佑不是女傭中介,大人。另一位員工之所以沒有堅持下來,大概就是因為這個。

  他轉過身,後背靠著窗戶。

  ——我不知道什麼天佑不天佑的,還有,求求你,真的求求你,別再叫我大人了。

  ——肯先生。

  ——看來頂多只能這樣了。幾點了?你餓不餓?

  我看看手錶。

  ——十二點五十二。我帶了個三明治,肯先生。

  ——會玩什麼遊戲嗎?

  ——什麼?

  ——開玩笑而已。不過我更喜歡你說「啥」,而不是「什麼」。聽見這個,我才會覺得面前有個真正的牙買加人。

  我對自己說,這是魚餌,別咬鉤,這是魚餌,別咬鉤,這是魚餌,別咬鉤。

  ——假如我不是真正的牙買加人,肯先生,那我是什麼?

  ——誰知道呢。想往上爬的什麼人。或者冒名頂替的什麼人。不過我很快就會搞清楚的。

  ——這我就說不準了,大人,因為你兒媳顯然找錯了介紹所。我不做女僕的工作。

  ——天哪,你別緊張,那個蠢婊子覺得這兒所有人都是傭人。打電話給你們介紹所的肯定是我兒子,不可能是她。她平時總當我這個人不存在,但我最近經常找我律師聊天,她多半擔心我會修改遺囑。她說服我兒子相信我已經到了需要貼身照顧的年紀。

  ——為什麼?

  ——這你就要問我兒子了。總而言之,我覺得很無聊。有什麼笑話可以說來聽聽嗎?

  ——沒有。

  ——唉,老天在上,你是真的沒有幽默感還是生性無趣?好吧,我給你說個笑話。你似乎非常需要笑一笑。好,你聽著。你覺得鯊魚為什麼從不襲擊黑人?

  我正想說,喂,你看著我,這個牙買加人會游泳的,他卻又開口了:

  ——因為鯊魚總誤以為黑人是鯨魚屎。

  說完他笑了。不是哈哈大笑,而是哧哧輕笑。我考慮了一會兒,我是應該像美國黑人那樣大喊你侮辱我,還是應該讓沉默懸在我和他之間,直到這一刻悄然過去。

  ——一個白種女人要憋多久才會去拉屎?我說。

  ——哦,呃。我……我不知道。

  ——九個月。

  他的面頰突然漲得通紅。沉默持續了漫長的一秒鐘,然後他爆發出一陣大笑。他笑得停不下來,身體幾乎痙攣,胸膛起伏,嗆得直咳嗽,眼睛冒出淚水。我覺得這個笑話沒那麼好笑。

  ——哦我的天,我的好老天。

  ——總而言之,肯先生,我得走了。你兒子應該打電話給女傭介紹所,我——

  ——不,不,媽的,別走。你現在不能走。來,為什麼黑人的手掌和腳掌是白色的?

  ——我似乎不是很想知道。

  ——上帝給他們噴漆的時候,他們是四腳著地趴著的。

  他再次大笑。我想忍住不笑,但我的身體開始顫抖,笑聲隨即噴涌而出。他走向我,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

  ——四腳著地啊?我說。假如你被一群白人輪姦,你該怎麼做?

  ——哦我的天,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除非被小粉刺操也能讓你擔心。

  他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笑得前仰後合,我覺得他這麼做是為了撐住身體。

  ——等一等,我想到一個,這次是個白人笑話。白種女人和衛生棉條有什麼共同之處?

  ——不知道。都吸血嗎?

  ——不!都是裝逼能手。

  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現在輪到我笑得停不下來了。我和他同時歇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大笑。我不知道我的包什麼時候從肩膀滑下來掉在地上。我和他坐進面對面的兩把扶手椅。

  ——求你別走,他說。千萬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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