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繆斯

2024-10-11 02:37:41 作者: (牙買加)馬龍·詹姆斯

  壞人是這麼醒來的。首先顫抖,其次饑渴,第三渾身發癢,雞巴漲得要爆炸。你該這麼做:使勁點頭,擺脫身體的顫抖,使勁撓癢,直到黑色皮膚發紅,然後走到窩棚最黑暗的角落裡,拉開你的拉鏈。其他人對你說,你他血逼的要幹什麼臭小子?但你這會兒聽不進去,撒掉這泡尿是世上最美妙的享受。但顫抖還在繼續,在哭包回來之前不可能消失。早晨的窩棚顯得寬敞點了,雖說有六個人在窩棚里睡壞人的覺。

  壞人是這麼醒來的:永遠不睡覺。海洛因震顫開始在怪雞的夢中行走,他一遍又一遍重複利未記、利未記、利未記,那時候我沒有睡覺。海克爾跑到窗口想擠出去,那時候我也沒有睡覺。砰砰在睡覺,但他靠著牆坐在地上,一整夜都沒有動窩。我醒著做夢,夢見我們扔在開曼納斯賽道上的那個倒霉蛋。我讓熱量在我體內升起來,就像發燒,然後收回去,然後又升起來。你可以一整夜都這麼做。昨晚喬西把我拉到旁邊,說那個逼眼兒兩晚前從衣索比亞回來了。你製造一個渴求的目標,就這麼保持清醒。

  於是你知道了這個房間裡的大多數人都太年輕。睡著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開始呻吟和嘟囔,假如你是叢林來的胖子,你會三次呼喊女人的名字。多加還是多拉,我記不清了。只有年輕人才做春夢。角落裡的海克爾在打手槍,一隻手放在褲子裡。這麼可怕的負擔壓在你肩膀上,就好像上帝厭倦了承受一切,把負擔扔向你,這種時候只有年輕人才能睡得著。

  我沒有睡。我連睡意都沒有。雖說已是夜晚,但蒼蠅還在房間裡亂飛。大家都沒有手錶,所以我不知道時間,但在感覺上的深夜時分,叢林來的瘦子企圖撞開門。誰也沒有醒來,但我沒有睡著。我聽見他說什麼樣的爛人會把他這樣的大男人關在豬圈裡,我想說你最好乖乖的,因為喬西·威爾斯很喜歡教訓小子,但我待在我的角落裡,平躺在地上,每次有人望向我,我就閉上眼睛。

  但我覺得那是幾個小時前了。此刻房間裡的所有人都憋得發瘋。砰砰扯著嗓門叫了一聲又一聲。我看見叢林的兩個人踱來踱去,每次撞上就會廝打一番。海克爾在找海洛因,翻遍了每一處角落、每一條縫隙、每一個空果汁盒和軟飲料瓶、天花板和地板。我知道他在找海洛因,雖說上次另一個人最後找到的是工業級耗子藥。怪雞再也受不住了,他縮在我們撒尿的角落裡坐下,隔著襯衫咔哧咔哧地撓胸口。他媽的太扯了,聽見我說嗎,海克爾說。你們不來幫我撞開這扇血逼門?喬西·威爾斯會來找我們麻煩的,有人說,他說得很輕,仿佛喬西是啟示錄里的騎士。

  我想阻止砰砰像個他媽小女孩似的尖叫。我說逼眼兒給我閉嘴,但他叫個不停,像是在夢魘中無法醒來。我像雷劈似的踢他,他像閃電似的跳起來。揮拳至少會讓他感覺像個男人,掄巴掌會讓他感覺像個女孩。窗外從灰色變成黃色,陽光射進來落在地上。我無事可做,只能看著陽光後退,從牆壁到地板,沿著地板退向窗戶,然後順著窗戶又溜了出去。沒有陽光照進來,但房間裡熱得像著火。肯定到中午了。

  五個人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臭汗淋漓。怪雞開始尖叫。砰砰盯著牆壁,海克爾盯著窗戶,像是他能鑽出去似的。我知道他在想假如他能後退足夠長的距離,手像超人似的伸在前面,他就能撞開窗戶飛出去。也許是我在這麼想,因為炎熱下我濕透了黏糊糊地渾身刺癢,我能聞到我周圍這些人的體味。只有叢林的兩個人似乎還神志清醒。他們不再撞來撞去,而是並肩踱步。一個人走過海克爾,碰到他的腳,海克爾說兄弟你他血逼的踢我幹啥?跳起來推了他一把。叢林的兩個人一起撲向他。一個抓住他右手,一個抓住他左手,拖著他撞向牆壁,窩棚為之震顫。他們正要揮拳揍他,怪雞說,聽見汽車的聲音了嗎?

  一輛車駛近,但開了過去,嗚——嗡——嗯——,沒了。怪雞開始唱當時機成熟,有人將去殺人【135】。砰砰站起來,原地蹦躂,說肯定像個士兵,肯定像個士兵,我完全沒料到他會這樣。四面牆向內擠壓,只有我一個人看見了。我能聞到五個人的體味,他們全都臭氣熏天,全都熱烘烘的,全都散發恐懼的氣味,簡而言之就是他們都餿了。我還聞到尿味。還有硫黃。還有樟腦丸和濕鼠皮和白蟻啃出來的舊木頭。房間向內擠壓,喬西·威爾斯和哭包拿走了所有槍枝,我沒法在牆上打出窟窿。

  房間裡越來越涼爽,剛開始我以為是海風終於吹了進來,但其實是太陽開始西沉。他們把我們從夜晚關到了夜晚。這兒肯定有棍棒、柱子、鐵管、榔頭、掃把、長杆、燈台、匕首、可樂瓶、扳手、石頭、石塊,肯定能找到什麼東西,等他倆回來就痛揍一頓。用什麼東西飛快地殺死他們。殺死任何一個人。這個窩棚里肯定能找到什麼東西,誰走進那扇門我就用它殺死誰,因為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只想出去。海克爾在角落裡,手又伸進了褲子。他左右張望,看我們有沒有看他,他掏出那東西摩擦,直到發出女孩的叫聲,使勁踢牆壁。砰砰夢見樂小子,一遍又一遍說別碰我的其樂鞋。

  你是這麼阻止一個人尖叫的。假如你想讓他覺得自己是男人,就用拳頭打他的面門,假如你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女孩,就用巴掌扇他的臉頰。喬西·威爾斯用左手把砰砰從地上拎起來,用右手扇他耳光。從東向西扇,然後從西向東,然後又從東向西,就好像他是砰砰老媽。我抓抓腦袋,因為我想像不出汗津津的巴掌是什麼感覺,也因為我不記得喬西·威爾斯和哭包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一眨眼,他們還不在,再一眨眼,他們像變魔術似的出現了。就像巫術。喬西還在扇砰砰,叫他別像個婊子似的嚷嚷,否則他就給他點尖叫的理由。叢林來的兩個人說去舔你媽吧,轉身想撲向他,但哭包像牛仔槍手似的拔出兩把槍,說同胞,給我悠著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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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西打開一個大箱子,取出許多槍枝,大部分是M16。哭包打開一個小箱子,取出許多白色粉末,怪雞和我趴在桌上,砰砰嗚咽著說我我我。哭包把一堆白粉分成許多細條。他先吸一口,然後怪雞,然後我,然後又是哭包,喬西·威爾斯朝他嚷嚷,說你不是說要戒掉那鬼東西嗎?哭包說,一切都好,我的兄弟,一切都很好。叢林的一個小子把鼻子放在桌上,但另一個小子說別吸。哭包舉槍指著他的臉,說別以為我不能斃了你,拿屍體派別的用場。他用槍指著那小子,但那小子毫不退縮。哭包收起槍,哈哈大笑。我看著喬西·威爾斯看著這一切。喬西·威爾斯沒有吸。

  第三條吸到一半,我進入了思想無法帶我去的境界。迪林傑在電晶體收音機上演唱,我不知道窩棚里有收音機,但真不賴耶,收音機,迪林傑要舔白金漢宮的聖餐杯,追趕華萊士先生【136】。鐵路窩棚里很熱,尿和汗很臭。我吸了三條,哭包不停地分白粉,細得你一鼻子就能吸完。叢林來的兩個人放聲大笑,叫喊歌唱,揮舞槍械。哭包分了一條給我,我吸掉,灼痛我的鼻腔,但那是甘美的灼痛,就像胡椒的口感,黑影從牆上跳下來,開始舞蹈。海克爾和怪雞看著像是傻瓜,但我不是,我超越了聰明和愚蠢。

  小事情可以填滿一個漫長的小時。喬西·威爾斯說等一等,喬,我說我不叫這個,但我不記得我叫什麼了,於是我就叫喬吧,我說叫我喬吧,這是最甜蜜的名字,比甜還甜。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一個小時,一天,五年。我不在乎,每次時間過去得太久,哭包就給我分一條白粉,但我說我不吸了,除非我給他看看怎麼玩槍。我說連從屁眼鑽出來的傻逼也會開槍,他扇我耳光,但我什麼都沒感覺到。事情就那麼發生。我沒有感覺到耳光,沒有疼痛,沒有子彈。我沒有告訴喬西·威爾斯。黑影開始跳舞,他們說我們必須殺死他,必須殺死他那個偷錢的朋友,但也必須殺死他,因為他和賊是同胞。因此他和賊就是一樣的貨色。我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但我腦袋裡的收音機美妙得像操女人。他問我有沒有準備好,我說你什麼意思?現在沒有人能碰我了,我的眼睛看得那麼深那麼遠,我進入喬西·威爾斯的大腦又出來,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現在就知道他們會怎麼講述這個故事了。我知道哪個部分會留下,哪個部分會消失。

  當你知道你能殺死上帝怒操魔鬼的時候就會是這個感覺。喬西說我們很快出發,但我覺得我們應該立刻出發,我抓起槍,心想我多麼想殺殺殺死這個逼眼兒,除了我沒有人能殺死他,而我想殺、殺、殺,感覺實在美妙,實在他媽的美妙,每次我說殺殺殺,房間裡的回聲也同樣美妙。喬西·威爾斯說該出發了。外面有兩輛白色達桑。在動身前,喬西·威爾斯說你們可以當兩面派,但依然是民族黨的傀儡。說你們即將錄製一首歌曲,講述高壓之下,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民族黨的口號。說你們永遠無法改變,但過了今晚,事情將有大變化。

  他們倆說了多少遍我們八個人要做的事情?三遍。我忘了第一遍和最後一遍,因為我在感受這次不一樣的嗨。倒不是說有什麼類型的古柯鹼是我沒用過的,但我還是覺得這次的嗨有所不同。怪雞的舉止已經變得呆愣。我覺得冷,不是因為太陽落山和傍晚已經黑暗而黏稠。喬西看看手錶,罵道我們他媽的要遲到了。兩輛白色達桑開出去。喬西、哭包、砰砰和我坐前一輛,其他人坐第二輛。

  上城區。每次我來上城區,它都對我說同樣的話。綠燈。我們來來來了,就像雷鳴和閃電。我想再吸一條,只要再吸一條,我就能飛了。一輛藍色轎車拐到我們前面,似乎也要去我們的目的地。那是輛派柏跑車,我們只是小老鼠。我們跟著矮子經紀人來到希望路56號。紅燈說停,但綠燈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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