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又如何
2024-10-11 02:33:06
作者: 毛路
因為無論「有趣」還是「無趣」,只不過是外界給予我的評價而已。只有快樂和痛苦,才是實實在在發生在我身上的東西。
「回去吧。」這是一個十七歲的荷蘭姑娘對我說的話。當時我們在昆明一家青旅的露台上抽著煙聊天。我們剛剛交換了彼此的故事,這三個字,是她聽完我傾訴之後的評論。那天我們聊了一晚上,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現在我已經想不起那位姑娘的臉,只記得她有一頭稍顯乾枯的金色短髮。
「為什麼呢?」我問。
「因為你不快樂。」
「是呀,正因為不快樂,所以才要逃離那座讓人痛苦的城市,跑出來旅行呀。」
她笑了笑,說:「你覺得旅行能讓你快樂起來?」
「說實話,我不知道。但至少有這個可能性吧。」我聳了聳肩回答。
「我覺得沒可能。」她說。這正是我喜歡跟年輕人聊天的原因之一,他們還沒有學會成年人那某些類似於禮貌的東西,直接得叫人又愛又恨。
「只有一個快樂的人出門,他(她)的旅行才會是快樂的。一個悲哀的人,他(她)的旅行也必定是悲哀的。你逃不掉的。」
「什麼逃不掉?」
「痛苦。」
「痛苦又如何?人生在於過得有趣。」我說。
「是嗎?有趣又如何?人生在於過得愉快。」姑娘說。
我嗤之以鼻。
我那時候堅信,做一個痛苦而有趣的人,遠比幸福而無趣的人,更有意義。不過現在,我倒更欣賞姑娘的說法。如果能既快樂,又有趣,那自然最好。要是這兩種情況只能二選一的話,我會選擇後者。因為無論「有趣」還是「無趣」,只不過是外界給予我的評價而已。只有快樂和痛苦,才是實實在在發生在我身上的東西。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覺得我很有趣,但要是我自己感受不到生活的趣味,那麼,我還是一個無趣的人。如果我是一個痛苦的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認為我很快樂,那麼,我還是一個痛苦的人。
常聽到一些在北京過得不開心的朋友說:「我想去紐約/巴黎/布拉格/清邁……」為什麼想離開?答案大多都像劉瑜在一篇影評中說的那樣:「總之,他們恐懼自己正在變成——也許從來只是——『他們中的一個』。」那是篇關於《革命之路》的影評,這句話是針對女主艾普若和男主弗朗克說的,「他們」應該是指那些平庸而缺乏夢想的人,那些人註定在碌碌無為中度過毫無價值的一生。
我曾經也像艾普若一樣,認為拋下一切去一個嶄新的地方,我就能脫離「他們」的隊伍,就能終止乏味的循環,生活就能有趣起來。後來當我真的那麼做了的時候,才發現無論一座新的城市多麼不同,多麼充滿活力,外界的五光十色帶給我的,只是感官上的一時享受而已,根本填補不了內心的空虛。所以當我讀到那篇影評中的這段時,簡直想站起來鼓掌了—— 「我不得不說,在看電影的過程中,我幾度想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歇斯底里地和艾普若辯論。我想說一個人的幸福感怎麼可能取決於他居住的城市,它只能來自於你的內心;我想說在巴黎做文秘怎麼就成了追求夢想了呢;我想說你不要折磨可憐的弗朗克,他已經說了,如果他有個什麼特長,也許會去孤注一擲地開發它,但問題是他並沒有;我想說到底是巴黎的什麼可以讓你實現人生的價值呢,是艾菲爾鐵塔、羅浮宮,還是香榭麗舍大街?」
是的,一個走遍世界的人,可能內心無聊而空虛;而一個從未離開過自己故鄉的人,也可能內心有趣而充實。生活,不在於它是否「看起來」有趣,而在於我是否「感受到」它的趣味。人與人是那麼不同,有些人喜歡刺激,有些人喜歡安逸,有些人痛恨工作,有些人是工作狂……最重要的是,我們得搞清自己內心的需求是什麼。如果一個人真正的人生夢想就是活在路上,就是去遠行,旅行的意義就相當重大了,因為對這樣的人來說,旅行即生活,其實他們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認真生活著。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發現自己並不屬於那樣的旅行者。對我來說,旅行是生活之外的一個東西,它只能為生活錦上添花,它代替不了生活。
以前一直希望自己最後能變成一個有故事可講的有趣老太太,而現在,我只希望自己老後,邊曬太陽邊喝茶時,能感嘆一句:這輩子還不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