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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2024-10-11 02:24:41 作者: (美)D.M.普利

  第二天早晨艾麗絲醒來時房間裡已經空蕩蕩。尼克所留下的只是一個披薩餅空盒子和一些啤酒瓶子。半夜裡她把他趕了出去,第二天早上她還得工作。在尼克又一次誘姦了她之後,如果再讓他活生生地睡在自己的身邊,實在太不爽了。又一次!她翻身趴在骯髒的床單上,將腦袋埋在枕頭下。這張床必須燒掉。

  在取汽車的路上,她決定買點咖啡和炸面圈送給尼克,作為一種講和的禮物,因為昨夜那麼魯莽地將他轟走。在共度良宵之後,他不會太生氣的。至少她希望他不生氣。

  她順路在公園對面的咖啡館停了一下,然後駛過三個街區來到尼克的排屋。一對和藹的老夫妻外出遛狗,艾麗絲朝他們笑了笑,然後走上尼克家的樓梯。她敲門後等著。她一邊再次敲門一邊努力平衡手中的兩杯咖啡和一袋炸面圈。第三次敲門的時候,尼克頭髮凌亂穿著平腳短褲出來開門。

  「嗨,早上好!」

  尼克在晨曦中眯縫著眼睛,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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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我把你吵醒了。我只是想給你帶點早餐過來。」

  「你沒事吧?你需要什麼東西?」從床上被喚起他顯然不高興。

  「不,我沒事。我只是想來打個招呼。」艾麗絲儘量顯出一副遲鈍可愛的樣子,但她明白她也許只會顯得很蠢。

  他只是站在那裡繃著臉看著她。

  她把咖啡和那袋炸面圈遞給他。「給你,回床睡覺吧。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她轉身急匆匆回到車裡。一時衝動想浪漫一下結果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她駕車離開,感覺自己像個白痴一樣。

  在去市區的半道上,她才意識到她把自己的那份早餐也給了他。他倆應該是坐下一起吃的,並進行他倆之間第一次真正的交談。她用一隻手猛擊方向盤。

  她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今天早晨他那種臥室里的溫柔目光和隨和微笑都到哪裡去啦?他再次如願以償,可是他竟然忍心讓她像白痴一樣站在那裡——一個給他送早餐的十足的白痴。

  也許他還沒有睡醒,她安慰自己。也許還沒有等他摟住自己給自己一個清晨的香吻她就跑了。是啊,也許他整夜未睡,在譜寫我倆共度美妙良宵的蹩腳情歌呢,她譏諷地想。她怎麼會這樣愚蠢呢?

  她聽見一下響亮的喇叭聲,從方向盤抬起頭一看,交通燈變綠了。天空是蔚藍的,克利夫蘭市所有人中沒人會他媽的在乎她可悲的愛情生活。在駛往舊銀行大樓的剩餘路程上她一直吞雲吐霧。

  拉莫尼按動按鈕讓她進門,艾麗絲怒容滿面地衝進大樓並猛擊電梯按鈕。她又狠命拍擊了一下按鈕,接著又用腳踢牆壁。

  「哇,你怎麼啦?」

  拉莫尼從來不在裝卸碼頭,可是今晨他來了,一定沒什麼好事。她只能瞎猜了:有人要在這裡親眼目睹她突然崩潰。

  「拉莫尼,我來問你個問題,」艾麗絲脫口而出,「如果一個女人在美妙約會之後的清晨給你買來咖啡和炸面圈,你會怎麼做?」

  「換我的門鎖。」

  「什麼?」她幾乎尖叫起來。

  「如果約會之後的清晨她來我家,那麼她不是絕望就是瘋狂。」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哦,我明白了。這個女人是你,對吧?噢,我不想冒犯你。」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狂笑,但是他的嘴巴依然漏出笑聲。他友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麼你屬於哪一種,絕望還是瘋狂?」

  她試圖微笑。「也許兩種都是。」

  也許拉莫尼是對的,她想回到家爬到床底下去。相反,她拿出無線電話,檢查裡面的電池。

  「啊,別擔心。如果這小伙喜歡你,那麼他會打電話的。只是一段時間內別去煩他。」拉莫尼笑著說。「嗨,今天別每隔他媽的五分鐘就呼叫,行不行?」

  她邊點頭邊衝進電梯以避開他的嘲笑。眼淚刺疼了她的眼帘。多麼可悲啊!她需要恢復自己的情緒。她有比尼克更大的問題,她需要幫助。

  艾麗絲將電梯裡伸出頭朝著裝卸碼頭喊道:「嗨,拉莫尼?」

  「什麼事?」

  「昨天是你在金庫里嗎?喏,當我和布拉德在下面隧道里的時候?」

  「你們下隧道啦?」他揚起了眉毛,隨後搖搖頭說:「我不在下面。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只是在想我看見某個人了。某個穿藍色襯衫的人。我們在通道另一側的時候,他們開了金庫門。」她沒有提及鑰匙。鑰匙仍然在她野外工作包的底部。

  拉莫尼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你肯定嗎?」

  「呃……肯定的。」

  「也許是某個儲戶,不過他們來前通常都告訴我一聲。我會打幾個電話的。」他轉身離去,隨後又補充說,「如果你決定離開三樓,呼叫我一聲,好嗎?」

  艾麗絲點點頭把頭縮進了電梯箱,這時電梯門滑動著關閉了。

  「是啊,別為我擔心,」她自言自語地說,「我獨自在樓上,而某個瘋子四處亂竄,又喘息又擦灰塵!沒問題。我相信他們不介意我拿了他們的鑰匙……混帳!」她把無線電話緊攥在手心裡,深深吸了口氣。

  上樓來到人力資源部辦公室,一切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她撲通坐進琳達的椅子裡。她得花今明兩天才能把自己手寫的筆記轉化成計算機藍圖。不知她還能不能及時完成任務。當計算機嗡嗡開始工作的時候,她心想她怎麼可能在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辦公室里工作十小時而不徹底瘋掉!她需要做的是下樓去金庫,把鑰匙放回到她發現它們的地方,但是自從尼克那麼容易悄悄接近她之後,她不能獨自前往。如果那個入侵者不是房產公司的某個怪人,而實際上是某種精神變態的殺手……她甚至無法再想下去。

  她抓起電話想呼叫拉莫尼,但又再次放下。如果呼叫他,她就必須解釋自己是如何得到鑰匙的,為什麼要拿它們。她必須承認她以為這些鑰匙是拉莫尼的。拉莫尼也許甚至懷疑她計劃利用它們從他口中套出信息來——或者更加嚴重。如果拉莫尼實際上預謀盜竊金庫並發現她拿了鑰匙,那就無法預料他會做出什麼事來了。他好像是個挺好的人,但是她幾乎不熟悉他。

  艾麗絲從桌子前一躍而起,開始來回踱步。她陷入了困境。在工作、拉莫尼、鑰匙以及她該死的腦袋裡那些輕輕的說話聲之間,她無路可走。不對布拉德或拉莫尼或某個其他人說出全部實情,她無路可走。

  她缺少睡眠的思維越想越極端,眼睛裡也淚如泉湧。她提包底部的鑰匙,早晨尼克那厭煩的臉色,拉莫尼的笑聲,絕望或瘋狂——到底屬於哪一種?她從一棟遺棄的大樓里偷了一錢不值的東西,偷了不屬於她的鑰匙,聽見各種聲音,不告訴布拉德她在金庫里看到了什麼,她瘋了!最糟糕的是,首先她讓尼克進了她的家;然後她不顧一切試圖用給尼克送早餐的辦法把幾次汗流浹背的性行為變成意味深長的戀愛關係,她真是瘋了!今天早晨獨自醒來那種空虛的感覺再次完全掏空了她。她沒有意識到這些月來她是多麼孤獨。甚至這些年來。她上次交男友還是兩年前的事情,那段戀情是短命的。但是尼克毫不在乎她的感情,他只是認為她比較容易上手,他是對的。她絕望了。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下來,她生氣地將它們擦去。

  「去他媽的!」她一面高喊一面用手猛擊桌子。她寧可瘋了。

  她將計算器砸向牆壁,裡面的電池從後蓋里蹦了出來。好極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扇鎖住的門。一周後承包商將把它砸開。去他媽的!她跺著腳走過去,狠狠踢了它一腳,門的邊框砰的一聲發出巨響,但還是紋絲不動。她更加用力地踹了一腳並發著低沉的吼叫。真正用力打擊某樣東西是一種宣洩。她一次又一次地踹它。

  「見鬼去吧,這個鬼地方!」

  她對準球形把手的邊緣猛踹一腳,門框竟然碎了,門移動了,她吃驚得退後了幾步。她竟然踹破了部分門框!艾麗絲檢查了被踹開半英寸的門框。也許我真的瘋了,她尋思,並不安地笑了笑。她竟然把門踹開了!也許她的精神錯亂給了她十個男人的力量。門在其門框上朝里搖搖晃晃的。還不如把活干徹底了,她想,於是就用肩膀頂它,頂了四下,這該死的門終於被撞開了。

  「哈!接招吧,你這愚蠢的門!」她洋洋得意地高喊。

  她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傑作:裂成碎片的門框、裂了縫的門板。狗屎!她將如何解釋她是如何將門打開而又不讓人覺得她是瘋了呢?

  一股污濁發霉的空氣迎面而來。「啊呀!」

  她踏進這個隱藏的房間。正如拉莫尼所說,它是一個盥洗室,它與樓上那間尼克對她隨心所欲的盥洗室沒有太大區別,只是它太骯髒。抽水馬桶附近的地上覆蓋了一層黑色的污垢,浴室附屬裝置覆蓋了一層黑色的灰塵,透過窗戶射進來的光線與灰塵和煙霧混雜在一起閃閃發亮。

  她再往裡走了一步。某樣金屬的東西在地磚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然後叮噹滾到遠處牆壁那裡。它是一把鑰匙。艾麗絲將它撿了起來。當她將它放在手裡翻轉過來時,銅鑰匙上的一層黑色硬皮成片剝落了。鑰匙的兩面都沒有任何標記。也許它就是這扇門的鑰匙,她一邊回頭張望那扇破碎的門框一邊思索。

  一張廉價的白色浴簾掛在淋浴間入口的上方,門帘是拉著的。她有某種不祥的預感。她記得在其他浴室里沒有見過浴簾。

  一種有人監視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沿著她的脊樑一點點往上擴展。她大聲地清清嗓子,目光不離開那張門帘。門帘不動。腐臭的空氣像一層辛辣的薄膜掩住了她的嘴巴和喉嚨。艾麗絲命令自己趕緊離開這裡,回去工作。

  相反,她又往淋浴間走了一步,戰戰兢兢地伸出一隻手。塑料門帘在她的手裡發出噼啪的聲響,她發誓她能夠聽見門帘裡面有微弱的嗡嗡聲。她半眯縫著眼睛,將門帘扯開。

  一根繩子懸掛在蓮蓬頭上,離她的臉只有幾英寸。這根繩子系成一個絞索,外面已經結上一層棕黑色的污垢。隨後,她朝下面看:淋浴間地上有小山似的一大堆死蒼蠅。小小的蒼蠅屍體相互重疊成堆,破碎的翅膀和空心的黑殼山崩似地塌落了。它們滿地都是。死蒼蠅散落在馬桶後面和窗沿之上,散落在地上。

  套索依然懸在蓮蓬頭上。她的目光從蓮蓬頭快速移向堆在淋浴間地上的死蒼蠅。兩者之間是銀黑色的屍體,此刻她能夠看見也許曾是一件灰色的細條子花紋套裝的碎片。一隻拷花黑皮鞋似的東西在角落裡窺視。

  它是一隻鞋子。它是一件套裝。它們在蒼蠅底下。蒼蠅在吞噬。她無法呼吸。膽汁涌到了她的喉嚨口。它們在吞噬。她的一隻手僵住在門帘上。她的手臂在顫抖。門帘在淋浴間飄動,扇起了那些死昆蟲的空殼,屍體朝她的雙腳滾落,毫無重量地跌落在她工作靴的足尖部。某種黃色堅硬的東西在一層層微小的屍體下面裸露出來。它是一根骨頭。

  有人在尖聲喊叫;她在尖聲喊叫。她猛地從浴簾抽回手。死蒼蠅在空氣中飄揚起來。艾麗絲跌跌撞撞走到馬桶跟前嘔吐。馬桶的桶身里塞滿了死蒼蠅的空殼。她轉身走向台盆。台盆里散落著折斷的蠅腿和翅膀。她蹣跚著退了回來,滿嘴都是嘔吐物。

  蒼蠅似乎跟著她外溢到了地板上,套索在蓮蓬頭上來回晃動,她的腳後跟撞到了淋浴間的邊框,蒼蠅在她的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她蹣跚著走向盥洗室的門。

  她跪倒在地,嘔吐在地毯上。她支撐起身子,將後背重重地靠在盥洗室外面的牆壁上,她眼前只見蒼蠅,飢餓的蒼蠅。

  無線電話里傳出拉莫尼的呼叫聲。「艾麗絲,你在嗎?艾麗絲?」

  電話就在她腦袋上方的桌子之上,但她幾乎無法意識到電話里的聲音。她的嘴巴在自行張開合攏,她無法發出聲音。

  「艾麗絲,我上樓來。」電話再次呼叫。

  過了一會兒,魁梧壯實的拉莫尼貓著腰緩緩走進房間,朝著砸壞的門挺進,他手裡舉著手槍。當他看見艾麗絲靠著牆壁時,他馬上挺直身子並放低手槍。

  「艾麗絲,到底發生什麼事啦?我聽見一陣嘭嘭聲。」他瞪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等著她回答。隨後他注意到了地板上的嘔吐物。

  艾麗絲只能搖搖自己的頭。

  拉莫尼再次舉起槍,猛地衝進盥洗室。「天哪!」他屏住呼吸說,隨後退了出來。「你發現他時就是這個樣子?」

  艾麗絲點點頭,同時用雙手緊緊捂住嘴巴。拉莫尼將那堆蒼蠅叫作「他」。她再次反胃,當她盡力將膽汁咽下去。

  「你沒事吧?」

  她劇烈地搖頭,淚水在她眼角處涌了出來。

  「來,我來幫你站起來!」他扶著她站起身來並引導著她坐進琳達的椅子。「我得去報警了。你在這裡待一會兒。如果你能行的話,你也許想收拾起一些你需要的東西。這整個該死的地方現在成了犯罪現場。警察將要把它全部封鎖起來的。」

  拉莫尼離去,留下艾麗絲呆呆地望著辦公桌,還有隔壁房間裡死者還剩下的那點遺骸。屍體一直就在那裡。她在辦公室里度過的每一分鐘裡,那一堆死亡一直在不到十英尺的地方腐爛。她在椅子裡顫抖。一隻飛蛾的影子在窗簾外面忽隱忽現。她茫然地盯著它仿佛達數小時,但還是無法恢復她正常的思緒。

  樓下大街上,遠處響起了警笛。她眨巴起眼睛。警察正在趕來。拉莫尼叫她拿走自己需要的東西。她麻木地拿起桌上的一份測繪存檔清單。這都是公司的資料,她必須小心保管好。她拿起樓層簡略平面圖。她為這些圖紙付出了艱辛的勞動。她抓起自己的野外工作包。她花了好幾分鐘尋找自己的女用小包,直至她糊塗的腦袋瓜子想起小包留在了樓下碼頭的汽車裡。但是,她的汽車鑰匙哪裡去了呢?她回家需要車鑰匙。

  她的野外工作包里滿是鑰匙,但沒有一把是她需要的:金庫鑰匙、大樓鑰匙,他們都不是她的汽車鑰匙。她必須回家。她不能待在這裡——今晚不行,再多待一分鐘都不行,她必須回家。

  艾麗絲幾乎要歇斯底里大發作,她從椅子裡一躍而起,順著臉龐一把抹去淚水,在辦公桌和地板上尋找自己的車鑰匙。她感到臀部有點疼痛,這時才想起在自己的口袋裡找找。它們在口袋裡。當她將車鑰匙抓在手裡時它們在一起叮噹作響。剛才她在盥洗室里聽見的金屬叮噹聲再次在她的耳朵里響起。那是一個小銅鑰匙發出的聲響。她低頭看看自己發抖的雙手,小銅鑰匙不見了。

  她扭頭朝敞開的門看去。

  在死者房裡較遠的那堵牆上,她能勉強分辨出馬桶旁邊通風口金屬格柵的邊緣,鐵格柵將一個奇怪的影子投射到牆磚之上,好像它已經被人稍微撬開了些。她緩慢地朝破門一點點靠近。格柵上的安裝螺栓缺失了,只在通風口邊緣留下了兩個空孔。通風口很大,足以讓一個人通過。她能聽見通風管道里傳出一聲輕輕的呼喚:「艾麗絲……」

  閉嘴!艾麗絲迫使自己不看通風口,並繼續仔細地在地上尋找。小銅鑰匙哪裡去了呢?一隻死蒼蠅飄入視野。啊呀,天哪!她差一點再次嘔吐。她將後背靠在牆上,人蹲縮了下去,她將頭埋在雙膝之間,拼命地喘氣。她腳邊的地毯上某樣錚亮的東西在閃光,離她的嘔吐物只有幾英寸。她閉緊眼睛,伸出一隻手直至摸到冰冷的金屬。

  她深深吸了口氣,張開眼睛。它是那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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