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2024-10-11 02:23:59
作者: (美)D.M.普利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四日星期一
大學附屬醫院的大廳里開始人聲嘈雜,這時日光照透了比阿特麗斯的眼帘。醫生們正在上班的路上。患者身著褪色的罩衣正推著他們的輸液架去自助餐館。比阿特麗斯痛苦地舒展身子,在強烈的太陽光下眨巴著眼睛。今天是星期一。她急忙直起身子,掃視四周牆壁尋找時鐘,時間還早,才早晨七點整,她還有足夠的時間趕去上班。
電梯將她載到重症監護室的前台。服務台沒人。這是早晨換班時間。比阿特麗斯走到寫字夾板跟前,像平時一樣簽了名。隨後,她想起來她的「姨夫」一定也在某個時間點簽過名。她急速翻閱簽到簿,結果驚愕地發現前幾天的記錄已經被撕去了。她迅速翻回到她剛才簽過名的那一頁,瀏覽了探視者名單。在過去二十四小時裡來過這個樓面打過鉤的陌生人名單中沒有湯普森先生或者她家族中任何人的一點影蹤。直至一個名字從頁面躍入眼帘:「R.T.哈洛倫」昨晚九點以後簽過名。
R.T.哈洛倫探視過的患者姓名空白著。重症監護室有二十間病房。很多夜晚她久坐後散步經過這些病房。R.T.來這裡有可能探視他們中的任何一人。R.T.甚至不是蘭迪,她推理想。但是她內心依然無法擺脫這種不安的感覺。R.T.哈洛倫來這個樓面探視時,她正在多麗絲身旁的椅子裡熟睡。一想到蘭迪看著她睡覺,她不由得渾身一哆嗦。
比阿特麗斯離開簽名簿。她隱藏衣物箱的地方突然變得不太安全了。她沿著走廊奔向她姨媽的病房,幾乎沒看一眼多麗絲就一下打開壁櫥門。
當提箱嘩啦倒出壁櫥,砸在她的一隻腳上的時候,她才咕噥著吐出剛才屏住的氣息,腳上劇烈的疼痛倒成了一種寬慰。至少她還有衣服。她從鞋子上移開沉重的提箱。她不能繼續這樣生活。
比阿特麗斯在公共廁所洗漱完畢,換好衣服,抵達市中心,時間才早晨八點一刻。銀行要到九點才正式營業,大堂里除了孤單單一名保安外空無一人。這是交了一次好運。她身後拖著的那個塞得太滿的箱子不會引起太多的注意。她不能再將它留在醫院的壁櫥里。箱子裡裝著她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一切,以及馬科斯奇怪的文檔和她姨媽的鑰匙。
服務台的保安就是三夜前發現她亂翻馬科斯辦公桌的那位。她朝他點點頭,一邊看著他襯衫上的名字「拉莫尼」,一邊拖著箱子穿過大堂。感謝上帝,當她急匆匆離開他的視野,快步走向電梯口的時候,他沒有問她任何問題。
在等電梯的時候,她低頭看著陳舊的棕色皮箱。箱子太大,放不進她的辦公桌底下。衣櫥里也沒地方藏它,這個壁櫃是她與其他七位秘書和三位會計合用的。不過,在一棟十五層的高樓里一定有某個地方可以暫時收藏這個箱子。看著電梯往大堂下行,樓層數字一個接一個亮起,她想起了馬科斯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十一樓至十四樓的辦公室是空著的。幾年前,當東九街走廊擴建的時候,以前的承租人搬了出去。
比阿特麗斯走進電梯,在控制板上試著按下「12」,按鈕不亮。她又試了一下,隨後開始按「10」至「15」的所有按鈕。沒有一個按鈕亮燈。她按了「9」並皺起眉頭看著其他數字,這時,電梯門滑動關上了。電梯控制板上有個小的鑰匙孔,她用一個手指的指尖碰了它一下,一把鑰匙能夠鎖住或者開啟所有樓層嗎?這個鑰匙孔比門鑰匙小些。她仔細觀察這個小孔,隨後在她的箱子裡翻找,直至取出她在馬科斯藏匿點發現的那個鑰匙圈。
她在挑選鑰匙的時候,電梯門在九樓開啟了。她迅速按了「2」,電梯門再次關上。她需要更多時間。她一個接一個地查看鑰匙。鑰匙表面蝕刻了小字和數字——「11S」,「TR」,「WC」。她在一把更小的鑰匙處停了下來,鑰匙上面刻了「E」。
「電梯?」她低聲說。
她將這把鑰匙插進電梯控制板。它正合適!正當電梯門在二樓自助餐廳外打開的時候,她轉動了鑰匙。比阿特麗斯能夠看見廚房的工作人員正來回忙碌,從一輛送貨車上卸貨。她縮到電梯一側,因此沒人能夠看見她按了「12」。數字燈亮了,電梯門再次關上。
十二樓損壞嚴重。裸露的鋼柱像稀疏的樹林分布在樓層的四周;日光燈管吊掛在裸露的電線上;日光透過沒有遮掩的窗戶照得整個空間透亮透亮的。沒有地方可以隱藏她的皮箱。保安很容易被它絆倒,然後將它扔掉或者會琢磨出這是她的箱子。地上的灰塵說明似乎許多年沒人涉足這裡的亞麻油地氈,但她不能冒這個險。她退回電梯,按下「11」。
十一樓看上去好像自從前面租戶搬走後沒人碰過。電梯廳對面門上的金色大字尚在:「戈爾茨坦和斯塔克律師事務所」。比阿特麗斯走出電梯,試了試辦公室的門,門沒鎖。
辦公室與她工作的地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家具陳設已經沒了。走廊里有公共廁所、衣帽壁櫥以及後勤保障職工的公共區域,她能看見綠色地毯上搬走辦公桌後留下的痕跡,還有一圈獨用的辦公室。所有的門都開著,一間間辦公室都是空的。
她從一個辦公室漫遊到另一個辦公室,尋找一個好的藏匿地點,直至她來到角落裡最大的一間辦公室。它是蘭迪辦公室的兩倍;一見這個房間,她停住了腳步,目瞪口呆地凝視著:精緻華麗的木質護牆板,厚厚的長絨粗呢地毯鋪滿整個地板,天花板上有鍍金的雕刻裝飾,中央有一幅巨大的半裸希臘女神壁畫。她輕手輕腳穿過柔軟的地毯,走進行政主管的私人盥洗間。所有東西的表面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很大的陶瓷台盆有兩個古色古香的銅質水龍頭——一個出熱水,一個出冷水。出於好奇,她旋開一個水龍頭,褐色的水從龍頭裡噴濺出來,不一會兒就變清澈了。看著抽水馬桶和淋浴房,她的頭腦快速轉動了起來:她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
從灰塵積累的狀況來看,女僕和保安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進過這個房間。她身後的電梯嗡嗡運轉起來,人們隨時都可能開始湧入樓下的大堂。她沒時間了!
她奔回放在電梯廳的箱子。過道里正好有一個雜物間,她拖著箱子過去,將它推了進去。當她奔回電梯的時候,馬科斯沉重的鑰匙圈在她的提包里叮噹作響。她按下按鈕。她突然想到如果電梯門打開,某個主管發現她站在十一樓,那她就得做一番認真的解釋,可是已經太晚了。她還在思想鬥爭是否逃跑躲藏起來的時候,兩扇電梯門開了。感謝上帝,電梯裡沒人。
八小時之後,比阿特麗斯又躲到黑暗的九樓盥洗室,等待所有人回家。拖著箱子在五點下班高峰的大堂里行走會引起太多的人側目相看。另外,她甚至不可能回到十一樓而不被人注意,看來只有等到辦公室的人全部走完。於是她等待。回醫院去再過一個無眠之夜的前景是難以想像的。她寧願就睡在這個馬桶間裡,至少這裡很安靜。
當盥洗室門四周的光線黑暗下來時,她知道電燈被關閉了。又過了十分鐘,她才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走進電梯廳,東張西望。所有的人都走了。她按下電梯呼叫按鈕,然後等待著。
十一樓昏暗空蕩。比阿特麗斯摸索著走到雜物間跟前,拉出她的箱子。箱子還在老地方。她拖著它穿越空蕩蕩的辦公室區,來到那個巨大的角落辦公室;房間裡儘管灰塵覆蓋,卻有豪華的盥洗室;橘黃色的夜空透過一扇小窗戶將一縷光線照了進來,正好給了她足夠的光亮看清白色陶瓷台盆幽靈般的輪廓。
她皮箱的影子在另一個房間柔軟白色地毯的映襯下顯得龐大漆黑。她俯身去觸摸厚厚的地毯。這奢華的地毯肯定比木頭長凳更加舒適,或許也更加安全。反正只待幾天,她對自己說,只住到她能夠尋到一處屬於她自己的地方。
她關好並鎖上這間角落辦公室沉重厚實的木門,並做了小小的禱告,希望自己沒犯下可怕的錯誤。房間太暗,沒法看清東西。她決定冒險打開電燈。大樓里沒人會知道,街上也沒人會介意,她對自己說。
頭頂上的電燈咔噠亮了,照得比阿特麗斯眯起了眼睛。地毯雖然灰塵撲撲,但沒有蟑螂或老鼠痕跡。窗戶仍然裝著木質遮陽簾。她走過去,將所有的窗簾全都關閉。
她也關閉了浴室的百葉窗,然後打開了台盆上方的電燈。鏡子裡映出的臉幾乎嚇了她一跳。她的眼圈通紅,眼睛四周的化妝模糊不清,兩隻眼睛凹陷了進去,頭髮乾枯黏稠,臉膛瘦削憔悴。她又忘了吃晚餐,明天必須更好地計劃一下。
淋浴間的水龍頭有點生鏽,不過最後還是轉動了。水嘩嘩噴流而出,像幹了的血液一樣呈棕紅色,在柔和的白色大理石的映襯下,這種景象令人噁心。比阿特麗斯閉上了眼睛,直至她確信水乾淨了才睜開,熱水衝到了十一樓的地上,房間裡充滿了水蒸氣。
洗過淋浴,比阿特麗斯又感覺有點恢復了自我。她穿上睡衣,拿出冬天的衣服鋪在厚厚的地毯上,就像一個小小的睡袋。她捲起一件毛衣當做枕頭,然後蜷作一團睡在地板上。幾分鐘以後,她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