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4-10-11 02:22:43 作者: (美)D.M.普利

  感恩節早晨,比阿特麗斯醒來發現房間裡空無一人。多麗絲姨媽昨晚很晚回家,一大早又離開了。很多天以來,比阿特麗斯沒有真正見過姨媽或與她交談,她開始愁眉深鎖。不過,很快她又愁雲盡掃,因為當馬科斯堅持要到「戲劇酒吧」喝一杯的時候,她就不用說謊工作晚了,也不用說謊開設自己的銀行帳戶,但是多麗絲不太可能一直被蒙在鼓裡的。

  比阿特麗斯的目光越過長沙發扶手朝姨媽的房間張望。她的房門敞開,床也整理好了。比阿特麗斯從沒進過姨媽的房間,自從她搬來以後,這個房間一直是個禁區。即便多麗絲不在家,比阿特麗斯也總是尊重她姨媽的意願。

  「只要你遵守兩條規矩你就可以住在這裡——保持你的房間乾淨整潔,別進我的房間。」姨媽咧嘴笑著說,同時在比阿特麗斯的背上拍了一下。比阿特麗斯猜想收留她這個麻煩的外甥女對於多麗絲來說是受罪。就比阿特麗斯所知,她姨媽一直獨居,不太在意家人。至少家人不太在意多麗絲。她母親甚至不提及她的名字。

  比阿特麗斯在長沙發上坐起來,伸展身子。幾個高低不平的靠墊總是讓她感覺像淤傷了似的。她把手工編織的拖鞋穿到她六碼大的腳上,躡手躡腳地走過冰涼的地板,來到棕色的小冰箱面前。她在咖啡杯里倒滿一杯橙汁,然後尋找早餐。冰箱裡平時總放著至少六罐啤酒和一塊吃剩的比薩餅,但是今天早晨冰箱幾乎是空的。只有一罐啤酒和幾片奶酪。當她關上冰箱門時,她注意到福米加塑料長餐桌上有一張小便條:

  「親愛的比阿特麗斯,今天夜裡我必須工作到很晚。你來小餐館祝你老姨媽感恩節快樂吧!愛你的,多麗絲。」

  感恩節快樂,比阿特麗斯暗自思量,同時環顧空蕩蕩的房間。她提醒自己應該感恩,不過一種熟悉的孤獨感滲入了她的內心。假日的歡樂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對於媽媽盒式廚房裡隨風飄送出的火雞和臘肉香味的記憶幾乎已經淡忘,但是沒有全忘。曾幾何時她父親會她的下巴,她媽媽會哈哈大笑。那時她還是一個小女孩。她感到喉嚨憋悶。今年應該與往年有所不同了。她緊緊攥著橘汁杯,直至眼睛裡的淚水幹了。

  像每天早晨一樣,比阿特麗斯整整齊齊地疊好自己薄薄的印花床單,把它與枕頭一起貯藏在過道的壁櫥里。她回到沙發上,再次朝多麗絲的房間裡窺視。

  多麗絲的房間很小,幾乎只夠放下一隻大號臥床和它的彩色油漆鐵質床頭板。格式王冠圖案的床頭板彎彎曲曲裝飾著各種花朵和藤蔓,不過油漆已經龜裂和剝落。床墊上鋪著一塊破舊的拼綴床單。臥床頂著遠處的牆壁放置,緊靠著一扇變了形的窗戶;透過吊掛在赭色窗簾杆上泛黃的透明窗簾,比阿特麗斯能夠看見磚鋪的車道。她慢慢朝里走去。

  緊靠房門的側邊放著一隻小梳妝檯,梳妝檯和臥床之間只剩下窄窄一小條磨損的地板。這條小路通向一扇狹窄的壁櫥門,櫥門微微開啟,多麗絲法蘭絨睡袍的一隻袖子在向她招手。灰塵覆蓋的小擺設擠滿了梳妝檯台面。角落裡,幾根項鍊勒掛在一個瓷製貓咪的脖頸上。比阿特麗斯記不清她是否見過姨媽戴任何種類的珠寶,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她走進房間,用一個手指撫摸金項鍊和珠子項鍊。

  在另外一個角落裡,一張黑白照片中的兩個年輕女人抬頭朝她微笑。很奇怪,這兩個姑娘看上去很熟悉。她們大大的眼睛裡滿是幸福,臉蛋上也滿是樂觀,她們不會超過十八歲。照片上的一位姑娘是她親生母親艾琳,比阿特麗斯最早是從她在成長過程中見過的幾張舊照片上見識過母親年輕時的模樣。另一個姑娘一定是多麗絲。她難以置信地一下子拿起照片。多麗絲看上去那麼漂亮。這個年輕時的姨媽一點兒也不像她後來認識的那個肥胖憔悴的女人:她的頭髮利落地捲成短髮,她穿著高跟鞋和連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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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見到多麗絲身著連衣裙是那麼令人困惑不解,不過比阿特麗斯最終將自己的目光聚焦在母親的眼睛上。艾琳從相片框裡率真地朝她微笑。照片裡的這個姑娘似乎也不可能是那個把她撫養成人的女人。眼淚使照片變得模糊不清。她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放回滿是灰塵的梳妝檯。

  比阿特麗斯躡手躡腳地走向壁櫥。當她碰觸櫥門的時候,一股冰冷的恐懼感慢慢爬上她的脊樑,她禁不住回頭張望。如果窺探房間被抓,她不知道多麗絲會怎麼懲罰她。她能感覺到漸漸逼近的大耳刮子,她本能地往後退縮,隨後一下打開了壁櫥門。

  滿滿一櫥櫃衣服幾乎要傾覆在她的頭上,好像二十年積聚起來的衣物都被塞在了櫥里:上衣、套裝、連衣裙、女襯衣、亞麻手提包——所有一切都擠在三英尺的吊杆上。金屬掛衣架一個疊在另一個之上。掛衣架之上的平板和擱板也都塞滿了鞋盒。

  比阿特麗斯記不清多麗絲是否穿過這壁櫃裡的任何一件衣服。她的手指痒痒的,想抽出一件來仔細看看,但是她確信這麼一堆亂七八糟的衣物,她根本不可能把它恢復原樣。她瞥見了一件貂皮外套,它在壁櫥深處引誘她。足跟三英寸的齊膝中高跟長統皮靴向外傾斜。

  她熟悉的多麗絲穿護士和收銀員喜愛的厚底系帶皮鞋。她姨媽日常穿著的全部服裝包括滌綸褲子和領尖釘紐扣的白襯衫。比阿特麗斯沒有她穿過任何其他衣服的印象。除了那件掛在櫥門背後一個釘子上的睡袍,整個壁櫥沒有一點多麗絲姨媽的痕跡。

  比阿特麗斯小心翼翼地關上壁櫥,隨後走近梳妝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輕手輕腳。多麗絲還要過數小時才回來,可是當她打開最上面那個抽屜時,她覺得自己在屏住呼吸。

  老太婆的內衣內褲和襪子疊成平直整齊的一堆堆。比阿特麗斯移開目光,關上抽屜。她幾乎心虛發慌,所以又去查看了房門:房裡沒有其他人。接著是中間的抽屜。她看到五條滌綸寬鬆長褲和七件領尖釘紐扣襯衫。這是她熟悉和喜愛的多麗絲——或者不管怎麼說試圖喜愛。那就只剩底層抽屜了。她用力拉它,但拉不開。這個抽屜的面板是本色松木,中間有一朵雕刻的花朵。比阿特麗斯對那朵嬌美的玫瑰花皺起眉頭,同時用力猛拉抽屜,拉呀拉,抽屜終於一下子開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文件——一沓子泛黃的文件散落在抽屜里。比阿特麗斯從三英寸厚的一沓文件上面拿起一頁,文件的抬頭上印著「克利夫蘭第一銀行」。這是一份有關一位客戶貴重物品保管箱的通知。比阿特麗斯皺起眉頭,更加仔細地閱讀它。它是一份副本,從鉛字字面邊緣四周的羽狀墨跡,她可以這樣斷定。通知由「審計部主任威廉·S.湯普森」簽署。湯普森名字的下面是打字員的首字母:「DED」,多麗絲?多麗絲打了這份備忘錄?比阿特麗斯手裡拿著這份文件往後一坐,驚得目瞪口呆。多麗絲也曾在這家銀行工作?

  比阿特麗斯將信件放回抽屜。多麗絲不喜歡回答有關過去的提問。她從不解釋許多年前她為什麼離開馬里塔,或者為什麼她和姐姐艾琳相互討厭。她當然也從不提及曾在銀行工作。

  比阿特麗斯快速翻閱更多的文件,以尋求某種解釋。在一封封銀行信件的下面,在抽屜的底部,她注意到一種不同類型的信件。它是米色的,很柔軟,像布一樣。她小心翼翼地將那沓子銀行信函舉高一些,那樣她就可以更好地看清底下的羊皮紙信件。信件是用墨水用漂亮的草體寫成的。她倒著閱讀:

  我最親愛的多麗絲:

  沒你的夜晚讓我難以忍受。我必須再次見你。除了我們的愛情,請忘記這可怕的交易,忘記我的妻子,忘記所有一切。每當我……

  不把信從抽屜里取出,她就無法看清更多內容。她不敢嘗試。如果很多東西改變了位置,多麗絲會發覺的。比阿特麗斯關上了抽屜,小心翼翼不去弄亂任何文件,然後躡手躡腳走出姨媽的臥室。

  比阿特麗斯坐在長沙發上,困惑不解。多麗絲姨媽曾經戀愛過,更確切些說有人愛過她。此人有妻室。各種可能弄得她頭昏腦漲。這場戀情發生在多麗絲在銀行工作的時候嗎?這個男人是否像哈洛倫先生一樣是某種鯊魚?她丟了工作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比阿特麗斯回頭瞥了一眼姨媽的臥室。

  多麗絲有秘密;她有滿滿一壁櫃她從來不穿的時髦衣服和一抽屜信件。梳妝檯桌面上,那張黑白照片鑲在鏡框裡,姨媽是那樣的年輕,笑容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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