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2024-10-11 02:10:21
作者: (澳)凱特·莫頓
伯奇伍德是一處安靜的地方。打從我們那年在這裡度過夏天時起,許許多多個夏天過去了。這裡於我而言,早就習以為常,日復一日的輕緩節奏,始終一成不變。我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這裡鮮少有客到訪,如今即便是有,也不會逗留太久。我不善待客之道。要住在這裡並非易事。
總的來說,人們懼怕老房子,就像他們自己也會懼怕老人家一樣。泰晤士河步道已成為人們散步時最鍾愛的路線。晚上和清晨,時不時有人在鄉間小道上停下來,往花園的圍牆裡瞧。我看得見他們,但我不會讓他們看到我。
我很少離開這棟房子。我以前常常跑到草地的另一頭,我的心臟在胸口怦怦地跳,我的臉頰溫熱,四肢在運動時充滿力量、無拘無束。可如今,那些都成了我無法做到的壯舉。
鄉間小道上的那些人聽說過關於我的傳聞,他們會朝著老宅子指指點點,還會到處擠在一起低頭八卦一番。他們說,「事情就是在那兒發生的」「那兒就是他住的地方」,還會說「你覺得是她乾的嗎」。
不過,大門一旦關上,人們便不會進來。他們聽說這地方鬧鬼。
我承認,在克萊爾和阿黛爾說起鬼魂的時候,我沒怎麼注意聽。我很忙,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別處。從那以後,對於當時的心不在焉,我不知後悔了多少次。這些年來,知道有關鬼魂的事會很有用,尤其是當我有「客」到訪時。
我有一位剛來的客人。一如既往,我是先感覺到這一點的。那是憑一絲意識感覺到的。樓梯踏板上,那到了晚上便安然蔓延的濁氣,有了輕微但又確切無疑的變化。我沒有靠近,我希望在我等待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候,這變化不會打擾到我。
只不過,平靜沒有恢復,寂靜也沒有。這變化——他,因為我現在已經可以瞥見他——他並不吵鬧,不像他們中的有些人那樣,但我學會了如何傾聽,學會了聽什麼,而當他弄出來的那些動靜開始有了規律性的節奏時,我知道,他打算要留下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了。他們過去常常令我困擾,他們的低聲耳語,他們發出的咚咚的悶響,還有那種心寒的感覺——我的東西、我的空間不再屬於我自己的感覺。我一直都該幹什麼幹什麼,但也會去仔細研究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就像愛德華可能會做的那樣。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學會了如何以最好的方式讓他們繼續他們的生活。畢竟,他們都是些平凡的人,對於如何幫他們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我已經駕輕就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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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在意你,也只有其中的一些得到過我的溫暖。那些特別的客人:那個可憐的、在夜裡大喊大叫的悲傷的士兵;那個把憤怒的淚水落在地板縫裡的寡婦;當然,還有那些孩子——那個孤單的、想要回家的女學生,那個表情嚴肅的、一心想要撫慰母親破碎心靈的小男孩。我喜歡孩子。他們總是更敏銳。他們還沒有學會如何去視而不見。
對於這位新來的客人,我還在斟酌,我倆能否相安無事地生活在一起,以及這樣的生活又能持續多久。至於他,他還沒注意到我。他十分專注於他自己在忙活的事情。他每天都做著同樣的事。在麥芽坊的廚房裡閒逛,一側的肩膀上總是掛著那個棕色的帆布口袋。
起初,他們都是如此。無心觀察,就陷在自己的小圈子裡,執著於他們認為自己必須完成的事,不管那是些什麼事。不過,我很有耐心。除了旁觀和等待,我也沒什麼別的事可做。
現在,我便能透過窗戶看到他,他正朝著村邊的小墓園走去。他停下來,似乎在看墓碑上的字,仿佛是在找什麼人。
我想知道他在找誰。那裡埋的人可多著呢。
我一直都好奇心很重。我父親常說,我生來就好琢磨。麥克夫人說,早晚有一天,我會和好奇的貓落得同樣的下場。
瞧,她說得沒錯。
他現在不見了,他越過了小山丘,所以我也就分不清他走了哪條路,或者他的帆布包里都裝著些什麼,再或者他來這兒是打算做什麼。
我想我可能是感到有些興奮。我也說過,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客人到訪了,而且琢磨琢磨這位新來的客人,總是讓我情緒高漲。這讓我不再去想那些我已慣于思考的問題,那些他們常常用來刁難我的問題。
比方說這樣的一些問題……
當他們都收拾好行囊逃離這裡時,當馬車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魔一般在車道上狂奔時,愛德華可曾回頭看上一眼,在薄暮中的那扇窗子裡,他可曾瞥見什麼能替代他的噩夢的景象?
在他回倫敦之後,在他重新坐到他的畫架前之後,他可曾時不時眨眨眼睛,把我的身影從他的視線中抹去?在我的思緒圍著他打轉時,他可曾在漫漫長夜裡夢見過我?
他當時可還記得,如同現在的我一樣,燭光在印滿桑葚的牆面上閃爍?
還有其他的很多問題。那都是些我不再讓自己深究的問題。既然已無人可問,想那些也沒什麼用了。
他們都不在了。他們早就都不在了。問題都留給了我,成了永遠無法解開的結。這些翻來覆去的問題,已經被所有人遺忘。除了我。因為我記得一切,不管我怎樣嘗試去忘掉,卻終究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