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擊——諸神的黃昏

  長劍畢竟還是一種戰場武器，對於有經驗的單挑者而言，在決鬥中卸掉對方一條胳膊或腿，或是把對方從肩膀到腹股溝一劍劈開，都是輕鬆的事兒。然而，這種慘烈的場面卻跟文藝復興時期的整體社會風氣有點兒不搭。16世紀末，隨著文藝復興的進一步發展，單挑界逐步從15世紀的一種用於穿透盔甲的細長穿刺劍（Estoc）發展出一種區別於戰場武器、專門用來單挑的刺劍（Rapier）。這種劍擁有細長而優雅的劍身（長達1米）和華麗複雜的籠狀護手。如果你根據這種劍人畜無害的漂亮外形就認為它殺傷力不大，那就大錯特錯了。儘管這種劍窄得讓人著急的劍刃不可能像長劍一樣把對手的腦袋砍下來，但是如果刺中軀幹，對方十有八九還是會死的，不是死於血氣胸，就是死於肝臟或脾臟破裂造成的大出血。如果刺中了肚子，雖然不會馬上死，但破裂的腸子裡流出的糞便和未消化完的食物也會造成腹腔大感染，傷者忍受幾天到十幾天的折磨，最終還是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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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對16世紀末的刺劍和左手短劍（Rapier&Dagger）

  1590年，蘇賽克斯伯爵羅伯特·拉德克里夫手持一把劍刃較寬的早期刺劍

  總的來講，刺劍的誕生有效地提高了單挑的格調，有限地降低了單挑的死亡率，大大降低了單挑場面的血腥程度（至少死者都是全屍嘛）。刺劍的發展非常成功，迅速由一種市民階層防身、單挑及進行市井鬥毆的專用武器，變成當時貴族和市民服飾的一部分。當時，市民階層、貴族、傭兵和混混幾乎人手一把刺劍。在使用刺劍的風潮中，法國、西班牙和義大利走在了老牌單挑強國德意志的前面。畢竟，這是文藝復興時期，文藝的民族總是能夠領風氣之先，連單挑也不例外。在西班牙電影《傭兵傳奇》中，男主人公阿拉特里斯德的幾場打鬥都非常經典，完美地展示了刺劍在單挑中的幾種經典用法：單獨使用刺劍、雙持刺劍和一種兇險的左手短劍、雙持刺劍和斗篷。這些打法在文藝復興時期流傳下來的劍譜中都能找到。

  單持刺劍的打法，左側的步法略顯銷魂

  雙持刺劍和斗篷的打法

  雙持刺劍和左手短劍的經典打法

  當然，一場突如其來的單挑可能發生在任何地方，因此，當時的人實際上也有一些奇葩的打法。

  那個時代，在西歐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比如巴黎、馬德里、倫敦和羅馬，都密密麻麻地雲集著一大批劍術精湛又荷爾蒙爆棚的單挑客，隨時準備為「你瞅啥」之類的破事拔劍相向。即使只會一招半式的市民，也會為了諸如走路時自己的佩劍被對方的佩劍絆了一下而不吝拔劍斗個你死我活。請注意，這種決鬥是真正地以命相搏。這種小事導致的死斗是如此之多，以致巴黎每年有幾千人喪命於這種無意義的械鬥。

  在見識過太多的鮮血和死亡之後，為了避免這種無意義的決鬥（也為了更方便進行決鬥），人們形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即靠左行走。這樣一來，刺劍過長的劍身就不會絆到路上行人或是與對方的佩劍相撞了，從而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糾紛。同時，不得已發生衝突時，靠左行走也更有利於迅速拔劍給予對方致命一擊。這種靠左走的風俗曾是歐洲的慣例，但在18—19世紀，隨著佩劍文化的消亡，許多國家改變了這一習俗，比如法國和俄國。不過，時至今日，我們仍可以在英國的道路上感受四百年前的單挑風氣之盛。

  兇殘的雙劍（刺劍和短劍）流打法

  刺劍時代決鬥對人體解剖學和力學的影響深遠

  由於從刺劍中演變出許多兇狠、陰險的流派，因此，決鬥的死亡率實際上並沒有比長劍時代降低很多，於是小劍便應運而生。小劍是一種改進過的輕型刺劍，作為它的發明者，法國人稱它為小花（Fleuret）。它極大地減輕了刺劍的重量並縮短了其長度（小劍長一碼左右）。因為劍身太細，為了獲得足夠的結構強度，人們常常把劍身設計成三棱或四棱形，這種修改有效地降低了它的殺傷力，同時也對決鬥雙方的劍術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為更輕更小的劍意味著更快的攻防速度和更靈活的移動步伐，以及更精準的刺擊（小劍幾乎完全不能劈砍了）。

  小劍時代蓬勃發展的劍術學校

  這一時期，歐洲劍術學校的發展空前繁榮，學校里擠滿了隨時準備為時髦的單挑事業而獻身的小青年。同時，小劍的出現也使女單挑客與男子進行公平決鬥成為可能並廣泛流行，這在長劍和刺劍時代是不多見的（長劍通常有3~4磅重，刺劍也差不多）。因此，在刺劍消退、小劍流行的17世紀末到19世紀初，湧現出一批技術高超的女劍士。

  然而，劍斗和單挑文化的全民狂熱也帶來了嚴重的法律和道德問題。原則上，一個有榮譽的自由人（貴族或平民）是不能拒絕另一個地位對等的人提出的決鬥要求的，否則他將失去榮譽。先聲稱自己是單挑場之王，最後卻藉口感冒不去應戰的做法在那個時代是行不通的。因此，在理論上，一個劍術高超的無賴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去向一個清白無辜的人發起決鬥，而且殺死後者並不用擔負任何責任，而一個劍術不佳的傑出的人也可能硬著頭皮參與一場本不該接受的挑戰，從而死在一個無名鼠輩的劍下。

  歷史雖然沒能記錄第一個在決鬥中使用燧發手槍的人，但這個人無疑開創了一個新的單挑時代。雙方站定後輪流開槍射擊對方的決鬥模式，避免了決鬥雙方因為先天天賦和後天訓練造成的劍術水平的差距，畢竟「子彈面前人人平等」。然而，燧發槍非常低的槍口初速和其球形鉛丸射入體內後會產生極大的形變係數，給決鬥者的身體造成非常嚴重的傷害。比起刀劍類武器造成的乾淨、利落的傷口，這種亂七八糟的槍傷處理起來難得多，中槍者即使僥倖不死，餘生也常常受到鉛中毒的折磨。如此一來，劍斗時代本來已經降低的決鬥死亡率，隨著手槍在決鬥中的應用又被大幅度地提高了，而人們對單挑的熱情卻不減當年。因此，普希金和伽羅瓦們的鮮血，還要繼續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