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2024-10-11 00:55:25
作者: 曾國藩
諸位老弟足下:
十四日發十四號家信,因折弁行急,未作書與諸弟。十六日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發信,內父親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是日午刻又接九月十二所寄信,內父親及四、六、九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勝欣幸。
曹石樵明府待我家甚為有禮,可感之至,茲寄一信去。西坤四位,因送項太簡,致生嫌隙,今雖不復形之口角,而其心究不免有觖望,故特作信寄丹閣叔,使知我家光景亦非甚裕者。賢弟將此信呈堂上諸大人,以為開誠布公否?如堂上諸大人執意不肯送去,則不送亦可也。四弟之詩又有長進,第命意不甚高超,聲調不甚響亮。命意之高,須要透過一層。如說考試,則須說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懷,則詩意高矣;若說必以得科名為榮,則意淺矣。舉此一端,余可類推。腔調則以多讀詩為主,熟則響矣。去年樹堂所寄之筆,亦我親手買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錢五百文,實不能再寄;「漢璧」尚可寄,然必須明年會試後乃有便人回南,春間不能寄也。五十讀書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擱自己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不誣也。常家欲與我結婚,我所以不願者,因聞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僕從烜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誘我子弟好佚耳。今渠再三要結婚,發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與我為親家,非欲與弟為親家,此語不可不明告之。賢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親家為人何如,亦須向汪三處查明。若吃鴉片煙,則萬不可對;若無此事,則聽堂上各大人與弟自主之可也。所謂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親近,我曾見過,想衡陽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對親,或另請媒人亦可。六弟九月之信,於自己近來弊病頗能自知,正好用功自醫,而猶曰「終日泄泄」,此則我所不解者也。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至於宗族姻黨,無論他與我家有隙無隙,在弟輩只宜一概愛之敬之。孔子曰:「泛愛眾而親仁。」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將來當家立業,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黨為仇之聖賢,弟輩萬不可專責他人也。十一月信言現看《莊子》並《史記》,甚善。但作事必須有恆,不可謂考試在即,便將未看完之書丟下,必須從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將《史記》看完,則以後看書不可限量,不必問進學與否也。賢弟論袁詩、論作字亦皆有所見,然空言無益,須多做詩,多臨帖,乃可談耳。譬如人慾進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進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誰得而信之哉?九弟之信,所以規勸我者甚切,余覽之,不覺毛骨悚然。然我用功,實腳踏實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將來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諸弟與兒子也。而省城之聞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來。我在京師,惟恐名浮於實,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詡一言,深以過情之聞為恥耳。來書寫大場題及榜信,此間九月早已知之,惟縣考案首前列及進學之人,則至今不知。諸弟以後寫信,於此等小事及近處族戚家光景,務必一一詳載。季弟信亦謙虛可愛,然徒謙亦不好,總要努力前進。此全在為兄者倡率之。余他無可取,惟近來日日有恆,可為諸弟倡率。四弟、六弟縱不欲以有恆自立,獨不怕壞季弟之樣子乎?
昨十六日卓秉恬拜大學士,陳官俊得協辦大學士,自王中堂死後,隔三年大學士始放人,亦一奇也。書不宣盡。兄國藩手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