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民之聲

  打敗守夜人之後的那幾天裡，事情並沒有像清道夫對瑪麗說的那樣發展。學校外面高舉標語牌的抗議者依舊在，電視和報紙也依然不間斷地宣傳尼古拉斯·諾克斯編撰的關於英雄的謊言。然而，另一種意見開始慢慢浮出水面，那是一種諾克斯絕對不願聽到的意見。幾周後，當他錄製例行電視講話的時候，雖不情願，但他還是不得不面對它。

  諾克斯錄製的是《早餐秀》，他坐在沙發上，穿著得體的男女主播坐在他身邊。湊巧的是，那天早上，墨菲和媽媽、哥哥正好坐在餐廳里，圍著餐具柜上的電視機，一起收看了這檔節目。

  「快看，諾克斯那個白痴又上電視了。」墨菲的媽媽舀了滿滿一勺燕麥粥，做了個鬼臉說道。

  「今天，我們請來的是一位讓你我熟知那些，嗯，所謂的『英雄』的公眾人物……早上好，尼古拉斯·諾克斯。」女主播對著鏡頭微笑著說道。

  電視裡，鏡頭隨即切換至諾克斯，他依舊是西裝革履，穿著一雙鋥亮的皮鞋，外表看上去無可挑剔。墨菲朝電視那邊轉了轉椅子。「早上好，朱莉亞……還有本。」說完，諾克斯側過身，逐一和主播們握手，「謝謝你們願意再次忍受我的到來。你們現在是不是一見我就想吐？」兩位主播回以禮貌的大笑。

  「油腔滑調。」墨菲的媽媽不顧嘴裡滿是燕麥，憤憤地說道。

  「讓我們聽聽他要說什麼。」安迪放下麵包，不滿地說，「畢竟，就算我不提醒，你肯定也不會忘記喜鵲。他有那麼多種超能力，當然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考慮到他不僅綁架了我們，還把我們當成俘虜關了好幾個星期，我覺得這件事大概永生都難忘吧。」

  「沒錯，安迪，諾克斯就是他的幫凶。」他們的媽媽邊說邊將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了大兒子的頭上。

  安迪撇了撇嘴。

  「自上個月以來，諾克斯先生，您就一直號召當局對這些……擁有所謂『超能力』的人加強管控。」這次說話的是男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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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本。」諾克斯蹺起二郎腿，露出一個緊張且不失嚴肅的微笑答道，「自從我曝光了這些非正常人類就生活在我們當中的事實之後，我一直都在敦促政府採取行動。這些人擁有奇怪而危險的能力，四處破壞，製造暴動，這太不安全了。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擔心我們所有人的安危，我們的家人，我們的孩子……」那兩名主播聽了他的話後，露出一臉贊同的表情，連連點頭。

  「這種自以為能代表所有人的做法看著就煩。」墨菲的媽媽沒好氣地說道。

  「諾克斯先生，我們都知道，已經有不少報社開始致力於您的這一偉大事業。」女主播說道。「例如，這個——」她舉起一張最新版的小報，「這份報紙甚至已經發起了一項社會活動，要求所有非正常人類——您就是這麼稱呼他們的——必須登記在冊，並嚴格遵守宵禁令……」

  「當然，這是為了安全起見，」諾克斯打斷主持人的話，「這完全是為了保障人民的安全。」

  「不過，對於這篇一早就引來諸多爭論的文章，您怎麼看呢？」主持人接著問道，她從桌子上拿起另一份報紙，舉到諾克斯面前，晃了晃。

  「我恐怕我不……我還沒讀過這篇文章。」諾克斯有些結巴。他大聲讀出了文章的標題——《我們的世界需要英雄》，隨即發問：「這是哪家報紙？」

  「是《人民之聲》，」男主播答道，「一份聲望頗高的周刊。他們開展的調查顯示，在發現我們身邊真的存在超級英雄後，絕大多數人都感到很高興。這份報紙堅稱，您對這些人的評價——您說他們『非正常』『危險』等言論——是——」他戴上眼鏡，大聲讀道：「荒謬的，純屬製造恐慌。這些都是廉價的謊言，其目的就是借恐懼來分裂人民。」

  諾克斯的臉變得煞白，憤怒的表情從他臉上一閃而過，如同一道黑影扭曲了他的面龐。很顯然，他並沒有意識到鏡頭依舊停留在他身上。「他們竟敢這麼說！」他惡狠狠地低聲說道。

  「對不起，您說什麼？」主持人問道。

  諾克斯假裝咳嗽，趁機調整好情緒。他很努力地乾笑了幾聲。「很顯然，」他改變了一下坐姿，「人們總是會有不同的意見。我的支持者們將會告訴你——」

  「據這份報紙稱，您的支持者們舉著寫有侮辱性話語的標語牌，在孩子們上學的路上恐嚇他們，是這樣嗎？」那名女主播打斷了他的話，同時沖他揚起了眉毛。諾克斯抬起一隻手，摸了摸額頭，捋了捋他那精心打理過的頭髮。

  「諾克斯先生，他們這樣做是否是受您指使，只為擴大您的知名度？」坐在沙發上的男主播緊接著追問道，「這是來自另一份報紙的觀點。」

  諾克斯擠出了一個微笑。在墨菲看來，他的這個表情是為了壓抑內心的怒火而勉強做出來的。諾克斯攤開雙手。「你們看，」他說，「我不過就是個普通人，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驚天大秘密。我覺得人們應該知情——而且，我個人認為這些非正常……」

  「或者，您也可以稱他們為英雄，他們更喜歡這個稱呼。」主持人說道。

  「這些非正常人類，」諾克斯刻意加強了語氣，「不應該四處閒逛，置我們以及我們的家人於危險之中。他們不像我們……」

  「事實上，《人民之聲》說聯盟里也有不少沒有超能力的人。」男主播打斷了他的話，「譬如說，那個代號『普通小子』的男孩。那個孩子沒有任何超能力，然而就在上個月，萬聖節前夜，無數人目睹他拯救了一座城市……」

  諾克斯的表情再次變得扭曲起來。「那就是個例外，並不能證明什麼。」他說道，但言語中透出一絲絕望，「這些非正常人類顯然是潛在的……」

  女主播舉起手，打斷了他。「似乎不是每個人都同意你的觀點。」她冷冰冰地說，「尼古拉斯·諾克斯，謝謝您來到我們的直播間。您現在正在收看的是朱莉亞·雷諾茲和本·鮑克索主持的《早餐秀》。現在，讓我們看看今天的天氣情況。珍妮特住在一個聖誕樹農場——您能聽見我說話嗎，珍妮特？」

  電視欄目快速推進到下一環節，不過，鏡頭裡依然能看到背景里的諾克斯。他一臉憤怒，一言不發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從西裝領上扯下麥克風，扔在地上，大步走出直播間。

  「嗯，我想說的是，我覺得他這次在電視上可糗大了。」墨菲媽媽笑著說道，她舉起一隻手，和墨菲擊了個掌。這麼多天以來，墨菲終於感覺好些了。也許，人們已經開始漸漸看穿了諾克斯的陰謀。

  科皮貓也收看了《早餐秀》，結果越看越氣，越看越煩。這些人竟然對她的犯罪搭檔如此無禮！鑑於這次採訪不歡而散，她料到尼古拉斯·諾克斯回家時心情一定很糟糕。然而，見到他後，她很快就意識到說他「心情糟糕」實在是太委婉了。用「糟糕」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恐怕就像用「很大」來形容木星——一顆體積比地球大一千多倍的巨型氣體行星——或是用「有點兒失望」來評價那些粉紅色的威化餅乾。

  「傻瓜，白痴，蠢貨，笨蛋！」諾克斯一進來就重重地摔上門，幾乎是跺著腳穿過了前廳，邊走邊罵，活像本憤怒的詞典。

  「我覺得沒有那麼糟糕啦，小諾諾。」科皮貓探頭望著他，顯得很心虛。今天早上，她保留了原有的外形，一頭黑髮筆直地垂落下來，勾勒出了她的面部輪廓，使她的長鼻子顯得格外顯眼。

  諾克斯喘著粗氣，活像一頭憤怒的野生動物，他罵罵咧咧，越罵越憤慨。幾縷頭髮耷拉了下來，破壞了他那原本抹得油光鋥亮、毫無瑕疵的髮型。科皮貓見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她的大腦正在高速運轉。現在，她決不能讓他失去冷靜，畢竟，好幾個高技術含量的計劃還等著他運籌帷幄呢。

  她腦海中靈光一閃，轉眼間她就變了個樣子——這個人總是能迅速平復他的情緒。一秒鐘後，一個和尼古拉斯·諾克斯一模一樣的複製人出現在客廳里。

  「別擔心，親愛的，」複製人用諾克斯那低沉、平靜的聲音說道，「你不是常說自己時刻準備著面對任何失敗嗎？」

  真正的諾克斯連著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望著面前這個自己在世界上真正欣賞且信賴的人。漸漸地，諾克斯覺得安心了許多。「當然了，是的，你說得對。」他說，「看來我似乎低估了大眾。之前，我很肯定人們天生的恐懼和疑心會助我一臂之力。我以為英雄們一旦被曝光，人們自然而然地就會不信任他們、牴觸他們。」

  「討厭他們的人已經很多了。」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分析說。他們倆一起轉身，朝房子後面走去，那裡有一段樓梯，通向一間寬敞的地下室。「現在，學校旁邊圍滿了抗議者……大多數報紙都認為你才是解決問題的那個人。」

  「你又說對了。」諾克斯點頭，和自己聊天總是能迅速讓他冷靜下來。不過很快，他臉上再度陰雲密布：「就是……那個男孩，那個普通小子，就因為他，我的話的可信度才會大打折扣！」

  「他還是個孩子！你幹嗎為了個孩子傷腦筋？」

  諾克斯停下腳步，站在台階頂部，懊喪地握緊了拳頭。「這個孩子……和他的朋友們有能力打敗內克達。」

  「內克達不過是個瘋子，一個熱愛野餐的瘋子！」

  「內克達，」諾克斯冷冷地說，「是一名天才科學家。沒錯，他可能是有點兒……古怪。可是，我們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古怪之處，卡特琳娜。」

  「我就不古怪。」

  「而且，」諾克斯並沒有理會她，繼續說道，「這個男孩……還遇上了喜鵲——那可是一個最最最危險的超級大壞蛋，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拿走別人的超能力。他太危險了，那些英雄們曾經把他關進了監獄——與世隔絕，見不到任何人——他們關了他整整三十年。他最後還是逃出來了……然後呢？」

  「他被打敗了。」科皮貓變的諾克斯不屑地說道，「他其實也沒那麼可怕。」

  「他被打敗了。」真正的諾克斯澄清說，「打敗他的就是這個庫珀。他被這個普通小孩打敗了。」

  「你是說，普通小子？」科皮貓糾正他說，「也許，他只是運氣好而已。」

  「不，他絕不可能靠運氣打敗喜鵲——沒有人有那麼好的運氣。那隻大黃蜂和那隻白痴鳥都犯了錯，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普通小子是我的——」

  「腰害？」科皮貓插嘴道。

  「不，是要害，不是腰害！而且我想說的根本就不是這個……」

  假諾克斯面帶同情地撇了撇嘴。

  「不，普通小子，」諾克斯沿著台階一步步走向地下室，「是擋在我與絕對霸權之間的攔路虎。他是一名英雄，卻沒有任何超能力。他是那些怪胎中的一員，可他自己並不是怪胎。他身上有種能夠引起大眾共鳴的東西。」

  說話間，諾克斯已經走下台階，來到一扇寬寬的金屬門前。他在鍵盤上按了幾個數字後，大門平穩地滑向一側，一間燈火通明的地下實驗室出現在他眼前。好幾台寬屏電腦顯示器上都貼著數字標籤，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個工作檯，上面放著許多纏滿了電線和管道的儀器。

  諾克斯——一個小小的友情提示——是一名天才科學家兼發明家，他用自己的聰明才智設計並製造了內克達那頂能控制人思維的頭盔。在那之後，他又幫助喜鵲建造了影子機器。不過，在此期間，他在自己的私人實驗室里的科研項目也從未間斷過。他一直都在醞釀自己的邪惡計劃，只等時機成熟。

  「就像你說的，親愛的，」諾克斯對自己的複製品說道，「我做好了隨時迎接失敗的準備。我的計劃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我也早就預料到普通小子可能會壞我的好事。這個男孩的存在混淆了大眾的視聽——只要有他在，英雄們似乎就會顯得更加親民，能引來更多共鳴。不過，任何不同的事物都會引來大眾的猜疑，這種不信任的態度將會助我一臂之力。人們只是需要一點兒……一點兒動力，推著他們往正確的方向前進。」

  諾克斯走到工作檯旁，扳下一個大大的銀盒子裡的開關：「我以前的發明一直都在更新換代，我想它已經可以投入使用了。現在，我需要的就是一個合適的平台。」

  「你發明了一種新型火車？」假諾克斯問道。

  諾克斯正專注於他的研究項目，被這個問題打斷了思路的他明顯有些不悅。「不，」他隨口答道，「親愛的，我說的不是火車站裡的那種平台。我需要的是通向權力走廊的途徑。卡特琳娜，你說你能變成首相併且假扮她嗎？」

  科皮貓的臉上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她的臉像麵團一樣融成一團，完全變了模樣。眨眼間，和諾克斯並肩站在實驗室里的不再是那個一模一樣的他，而是一個身穿套裝、留著一頭鐵灰色頭髮、表情嚴肅的女人。

  自從早上錄完那場堪比災難的電視節目回家後，諾克斯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棒極了！」他高興地說，「是時候執行B計劃了。人們不將英雄視為敵人沒關係，他們不把我看成是他們的救世主也沒關係。因為，只要我倆聯手，親愛的，我們就能——毫不誇張地說——徹底改變他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