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英雄的誓言

  「這，」蘇博曼先生辦公室里坐著的那個又高又瘦的女人說，「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行為。」

  她按了一下遙控器，暫停了大屏幕上的攻擊型機器人的直播視頻。牆上的畫面中，墨菲下一秒就要觸地了。他的表情無比堅毅，咬緊的牙關顯示出自己一定要拯救朋友們的決心。

  「勇敢？」福萊士先生嘟囔道，他現在擺脫了思想控制頭盔的束縛，又昏迷了好幾個小時，醒來後感覺好多了，「應該說是愚蠢。平民參與到這種事情中來就是這種情況，絕對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我真好奇他腦子裡在想什麼。」蘇博曼先生自言自語道。

  一時之間，無人說話。

  那位又高又瘦的女人打破了沉默。「好吧，」她說，「何不去問問他呢？」

  墨菲腦子裡都是些噪聲，並沒有特別的內容，此時此刻很難用文字描述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但這些噪聲聽上去像是一隻慢動作的熊在咆哮，用這個高個兒女人的話來說，這就是勇敢的聲音。當你以為自己在做一件很無畏的事情時，也許腦子裡會響起什麼高尚的聖歌，然而實際上這個聲音只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跟你說了，這是很難用文字描述清楚的。

  總而言之，當普通小子從內克達的陽台上衝出來，並且有那麼一瞬間體會到了飛翔的感覺時，那就是他腦子裡想的東西。另外，他還體會到了迅速摔向地面是什麼感受，不過這就沒那麼美妙了。如果沒人在底下接住他的話，大概再過七秒鐘，墨菲的飛翔體驗課就會在啪的一聲悶響中狠狠地結束。

  當瑪麗聽見墨菲喘著氣大喊「無人機停止攻擊」時，她已經向他撲了過去。她也同樣跳入半空中，滿腦子都是慢動作的熊在咆哮的聲音，並像跳傘一樣傾斜著身子，不顧一切地去追另外那個迅速下沉的身影。

  她根本沒有考慮「我的雨傘沒了」。她甚至忘記了福萊士先生曾經那樣輕視自己的超能力。她只知道，必須救她的朋友。

  當離地面僅剩幾厘米時，瑪麗終於抓住了墨菲像風車一樣打轉的手臂。她沒有去想那把雨傘，然而突然之間，兩人竟然奇蹟般地一起升上了空中。

  他們差點兒就沒命了，剛才墨菲的一隻鞋子已經擦到了水泥地，幸好被她及時救起，避免了一場悲劇。

  當他們搖搖晃晃地回到陽台上時，發現其他三個小夥伴都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們，小希爾達更是又激動又後怕地上躥下跳。

  「雨傘呢？」他們安全降落在塔頂上後，墨菲喘著氣問道。

  「好像我不再需要它了。」瑪麗顫抖地說道，「也許以前我只是把它當成一個寄託。」她低下頭，看到自己的手仍然緊緊抓著墨菲的手。

  墨菲的臉立刻變得緋紅，紅到你以為他的耳朵真的著火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向陽台邊緣看下去，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剛才看見了什麼樣的場景——或者說錯過了什麼場景。他沒看見摔得粉身碎骨的黃蜂人。內克達怎麼樣了？他細細觀察了底下的場景後，心中倒是生出不少疑問。

  幾輛黑色貨車開進麗本機器人研究所的前院裡，有幾個神情嚴峻、身穿黑色戰鬥服的男男女女在那裡走來走去，不知想幹什麼。一個黑衣人將其中一輛車的車門砰地關上，並在車的一側用力拍了拍，墨菲注意到車尾閃過黃光。

  貨車的引擎轟鳴著駛出了大門，從麗本機器人研究所那幾台被砸爛的卡車旁經過，他們在之前與醃牛仔的戰役中曾以它們為掩護。現在這些卡車都被乾淨利落地移到了一邊，但墨菲實在想不通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些人到底是誰？」他疑惑地問道。

  「你們中的大多數人把我們稱為清道夫。」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墨菲轉過頭，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男人，他穿著黑色軍褲和厚實得幾乎能當防彈衣的外套。他剃著短平頭，一張臉異常嚴肅，可能你得用上好幾年的時間去撓他痒痒才能讓他露出微笑。他穿著磨破了的大黑靴子，正用一隻腳將停機的攻擊型無人機翻過來。

  「清道夫？」比利張大著嘴望著他說。

  「清道夫。」這個男人看也不看他就確認道，「因為我們的工作就是給你們收拾殘局。其實跟他們也差不多。」他指了指門外那條馬路，那兒有一輛新聞採訪車正停在幾輛警車旁，把整條路都堵住了。「你們一定想不到他們有多好應付。」這個嚴肅的男人一邊繼續說，一邊好奇地查看那架巨型無人機，「我們一般都用煤氣爆炸這個理由。總而言之，還是得保持神秘。我們會送你們回家的。」

  這倒是提醒了墨菲：「哦，對了，我家。那裡也被毀得差不多了。」

  「之前有一個分隊去了你家。」那個男人對他說，「我們保護了你的媽媽和哥哥。當然了，還給他們編造了一個故事。」

  「你是怎麼跟他們說的？」墨菲好奇地問。

  「煤氣爆炸。」那個男人不苟言笑地說，「好了，跟我下樓，我會讓CAMU送你離開。」他指著那些警車補充道。

  「CAMU？」墨菲問道。德波拉·拉明頓用垃圾桶蓋把搶劫犯擊倒在地的那晚，她在跟警察交談時說過這個詞。這一切仿佛發生在好幾年前似的。

  「能力監管部門[4]。」這個男人解釋道，「他們也是警察，專門負責留意此類事故，並及時通知英雄聯盟。不過這黃蜂人倒變成漏網之魚了。你們趕到得非常及時，真是幸運。」

  墨菲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呃，謝謝。」他那顆在搏鬥中暈乎乎的腦袋漸漸清醒了過來，「等等——聯盟會根據具體需要派出英雄，而你們的任務是保證這件事不被人發現？」

  「我們的任務是收拾爛攤子。」這個高大的男人糾正道，「總不能放著那些被摧毀的工廠和房子不管。雖然我們並沒有興趣面對這些殘局。」

  「呃，感謝您的幫助，」墨菲尷尬地說，「那咱們就再見了？」

  這個男人用鐵灰色的眼睛冷酷地看著他：「我十分希望別再見了，庫珀先生。」

  於是，墨菲被一個看上去只是個普通警察的人載去了一家醫院，不過他現在知道對方竟然隸屬於能力監管部門。回到家後，他聽著媽媽向他哭訴房子裡發生了煤氣爆炸。

  「我突然知道了很多秘密。」普通小子心想。他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著。

  次日，在他正要出發去學校時，媽媽安慰他說保險公司會解決一切問題，他這才意識到英雄誓言起何作用——嚴守秘密。因為他跟他的朋友們剛剛拯救了全校師生，然而他們卻不能告訴任何人。

  學校里的其他人也要保守這個秘密。被稱為清道夫的神秘人讓醫生在麗本機器人研究所里為他們統一安排了健康檢查。他們被黑色貨車運回學校後，發現來接自己回家的爸媽被告知剛才發生了煤氣泄漏，整條街都被封鎖了。這台讓另一個存在著特殊能力的世界安全運轉的隱形機器用令人窒息的效率完成了行動。整個攻擊事件，綁架、搏鬥……全都被專業而高效地抹去了。

  被控制思想的學生們在恢復了神志後，把之前的經歷忘得一乾二淨。其他人則在被清道夫送回家的途中，被警告說整起事故現已被定為保密級別，哪怕是他們的父母也不能知道這事兒。

  回到蘇博曼先生的辦公室，那位又高又瘦的女士從墨菲一躍而下的靜止畫面旁轉身走開。

  「拯救蒼生，不問榮耀。奮力鬥爭，不懼艱險。」她對蘇博曼先生說道，「他們似乎是合格的候選人呀。」

  福萊士先生剛喝了口茶，聽到這話，他噗的一下把茶從鼻子裡噴了出來，像噴泉一樣，打濕了他的小鬍子。「您不會是想把這些光靠運氣的人招進聯盟吧？」他終於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了，「您是不是搞錯了？」

  「我才是英雄聯盟的領導人，」這位女士冷靜地說，她優雅地飲了一口茶，一滴也沒從鼻孔里噴出來，「這一點請你注意了。」「但他們中有一個甚至沒有超能力！」福萊士先生高聲反駁道，「沒有超能力就不可以成為超級英雄。」

  「事實上，庫珀先生剛剛向我們證明了他可以。」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他們全都轉過身，看見芙洛拉站在那兒，她看上去有些衣冠不整，但所幸還是生龍活虎的。她身後的卡爾站在走廊里，用捲起來的報紙拍著褲子上的灰。

  芙洛拉冷靜地走進房間坐了下來。「不好意思，遲到了。那輛撞壞的噴氣式汽車提起來都讓人心痛。我們花了一整晚才回到這裡。看來我們還沒有做自我介紹呢。」她面向那位又高又瘦的女士補充道。

  「我是弗林特——弗林特小姐，我是英雄聯盟的最高領導人。」她說著，伸出了一隻手。

  「藍色幽靈，」芙洛拉回應道，握住那隻手熱情地晃了晃，「英雄聯盟的創始人之一。很高興認識你。」弗林特小姐似乎一下子不知如何作答，因為她突然見到了一個自己一直以來都以為是虛構的並且肯定不在人世的人。不過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

  「我們剛才在討論他們在工廠里的表現，」她指著屏幕告訴芙洛拉，「我們知道，是你和你的丈夫把他們送到那裡的。」

  芙洛拉沉默了片刻，她低下頭，慢慢地坐在桌子旁。突然間，一滴眼淚掉落在拋過光的桌面上。「我們是把他們送去了那裡，這沒錯。我們當時急著趕去營救，我以為如果帶著他們一起去會更安全，」她哽咽著說，「但是我拋下了他們。我讓他們完全暴露在危險之中。我發誓，永遠永遠都不會讓這種情況再次發生了。」

  卡爾走到她身後，在她肩膀上捏了捏，安慰道：「我們當時遭受的打擊也不小啊，親愛的。那個黃蜂人的火力比我們想像的更猛烈。這也不是你的錯。」

  這番話倒是讓弗林特小姐弄清了原委。「也就是說，他們在任務一開始時就單獨行動，並且還獨自戰鬥到了最後。你剛才說，這支隊伍自稱什麼，喬弗里？」她轉向蘇博曼先生問道。

  「呃，超級零蛋。」他回答道，「我想，這種叫法源於另外幾個孩子之間的玩笑話。不過他們似乎，你知道的……」

  「化弱點為優勢？」弗林特幫他把話說完，讚許地點了點頭，「他們很不錯。我想，我們可以期待超級零蛋們今後有更好的表現。」

  這一天晚些時候，全校師生都被集合到大廳里。但德倫徹先生缺席了，他在麗本機器人研究所的戰鬥中不知所終。不過，其餘的孩子和教職工把大廳裝得滿滿當當的，他們對蘇博曼先生發送的一條信息十分好奇，他說即將有一場罕見的儀式舉行。

  大家聚集在大廳里，仍興奮不已地聊著前一天發生的事情。

  當全校集合完畢後，校長站了出來。

  令人驚訝的是，作為一名曾經的英雄，他竟然有在眾人面前講話時結巴的毛病，甚至連開場白都說不好。「請大家湊下。」他對整個大廳里的人說道，然後還來不及糾正自己就又說錯了一次，「請大家桌下。」

  他趕緊咳了兩聲掩飾尷尬，好在台下坐著的兩百多號人都耐心等著他把話好好說完。

  「今天，我們將迎來一位特別的來賓，」他對全校師生說道，「讓我們有請英雄聯盟的領導人。」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弗林特小姐走上台，她做了個讓大家坐下的手勢。

  「請不要站起來，」她對大廳里的人說道，「很高興見到你們。要不是去年聯盟從貴校招入了兩位英雄，恐怕我都沒有機會來這裡拜訪。」她向坐在大廳最後面的德博拉和德克點頭示意，他倆因為自己昨天扮演的是被營救者的角色而低著頭。

  「我們不會廣發英雄帖，」弗林特小姐繼續說道，「我敢肯定，他們是一支出色的隊伍，昨天那五位成功進行了自救並救了在座的各位就足以證明。請你們上來，好嗎？」

  她向坐在第一排的墨菲、瑪麗、內莉、希爾達和比利點了點頭。他們似乎被嚇蒙了，慢騰騰地挪到台上，一個個面紅耳赤，直接在刻著英雄誓言的石碑下站成一排。

  「當你們被招入聯盟時，可以為自己起一個執行任務時使用的名字。」弗林特小姐莊重地說，「給自己起一個名字吧。」她對瑪麗做了一個手勢，後者向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

  「金絲雀瑪麗。」她自信地說。台下有人竊笑。

  希爾達走上前。

  「小馬妞。」她宣布道。下一個是比利。

  「氣球仔。」他勇敢地說。

  再下一個是內莉，她的頭髮總是遮著臉。然而這一次她將頭髮撥到肩後，充滿自信地向擠得滿滿當當的台下，清晰地說出了給自己起的名字：「雨影。」

  墨菲是最後一個。他堅定地站在舞台邊緣，向全校大聲說出自己的新名字。這個名字一開始是對他的侮辱，然而後來他賦予了它全新的意義。

  「我是普通小子，」墨菲·庫珀說，「我們五個是超級零蛋隊。」

  弗林特小姐冷靜地點了點頭。「請宣誓。」她指示道。於是超級零蛋們一齊大聲朗誦著刻在石碑上的文字：

  我發誓，拯救蒼生，不問榮耀，

  幫助眾人，不求回報，

  奮力鬥爭，不懼艱險。

  我發誓，嚴守秘密，恪守諾言，

  追尋成為真正英雄的意義所在。

  弗林特小姐帶頭鼓掌，接著是被營救過的同學和老師們，他們陸續起立鼓掌，向在英雄聯盟領導人的帶領下走下舞台、走過人群中間的超級零蛋們行注目禮。

  當他們身後的主廳大門關上時，弗林特小姐轉向他們。「那麼，現在你站在正義這邊了，庫珀先生，」她對墨菲說，「這是你的哈羅機。」

  她遞給他一個輕薄的遙控電話，跟牛仔妹手上那台一模一樣。屏幕上一片空白，只在底部用小小的字顯示著哈羅機可使用。「這是英雄聯盟定位裝置，你們將使用它來與我們聯繫。」她告訴他們，「先跟你們說這麼多。好好保護它吧。」

  「那個，我怎麼聯繫你們呢？」墨菲低聲地問弗林特小姐。

  「你不要聯繫我們，普通小子，」她回答道，「我們會找你的。」說完，她便踩著高跟鞋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