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隊長與黃鼠狼

  本學期剩下的時間裡，墨菲和他的朋友們都在嘗試用各種辦法讓福萊士先生告訴他們更多關於藍色幽靈的故事。希爾達對此似乎尤其著迷。「他的盔甲是什麼樣子的？」第二天她跑去問福萊士先生。但他裝作沒聽見。她又追問了好幾次，最終，他朝她吼道：「歷史課早就上完了，現在去做你該做的事兒去！」話說回來，他好像感覺很尷尬，後悔因為回憶往事而被學生們糾纏。

  對於墨菲來說，聖誕假期基本上算是安然度過了，如果不算上安迪對他的神秘學校開的那些玩笑。顯然，他一直都覺得那所學校很搞笑。

  「會不會在宴會大廳舉行聖誕舞會啊，臭臉怪？」安迪每天都這麼問，還踮著腳尖像跳芭蕾舞似的在廚房裡轉圈，「你會跟麥格教授跳舞嗎？」

  那年冬天，還有一件事引起了人們的關注，那就是大量黃蜂的出現。當地報紙在聖誕節前對此專門進行了報導，還取了一個不論怎麼看都不太上檔次的標題——《十二月驚現黃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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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早餐時，墨菲讀到這篇文章，上面引用了一位病蟲害防治專家的話，他說在以往的冬季，他不會如此頻繁地被叫去除黃蜂，那些黃蜂體形異常巨大，根本逮不住。當地電台也請來一位老太太，她堅稱那些不是黃蜂，而是派去監視她的機器人。電台主持人聽了後哈哈大笑，然後播放起歌曲來。

  大家返校的第一天——那是一月的一個鐵灰色的下午——關於藍色幽靈的討論又熱鬧了起來。墨菲走在新年後上第一節CT課的路上，碰見了希爾達。他向她跑去，很顯然，她在聖誕假期里想了很多事兒。

  「我的意思是，」她在他身邊快步走著，表情誇張地說，「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多年以前，超級英雄們真的存在過……」

  「然後呢？」墨菲要她說下去。

  「那麼……為什麼他們現在都不見了？」希爾達問。

  「這個嘛，他們現在還在。」墨菲停下腳步，他想了想回答道，「只不過，你知道的，他們現在都是秘密地存在。制服肯定是不穿了，就像福萊士先生說的。」

  「不穿制服真沒意思。」希爾達生氣地說，「我認為英雄就得穿制服。要是我能進英雄聯盟，一定要穿。你說藍色幽靈後來怎麼樣了呢？他可是全世界最酷的英雄。他會不會現在還在某處，就等著哪天突然出現，拯救人類？」

  「藍色幽靈現在應該有八十多歲了吧？」墨菲推算道，「以他這個年紀，應該不會突然出現在任何地方。」

  但很顯然，希爾達的心思已經全部放在這上面。早晨，德倫徹先生帶領大家上CT課，等大家一坐好，希爾達就高高地舉起手來。

  「什麼問題，希爾達？」德倫徹先生的聲音里透著厭倦，他折起報紙，塞進粗呢花夾克的兜里。

  「如果以前有超級英雄，」希爾達大聲說，「那現在為什麼連像樣的超級英雄都看不到了？」

  德倫徹先生的臉皺成了一團：「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像樣的英雄？」

  「您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希爾達有點兒不依不饒，「就是像藍色幽靈那樣穿著制服的真正的英雄。您知道他，對不對？」

  「那是當然。」老師有點不情願地回答。

  「啊哈！所以，他後來怎麼樣了？」希爾達勝利般地問道，「他去世了嗎？他的制服是用什麼料子做的？不，制服的問題以後再說。他後來到底怎麼樣了？他的口號是什麼？不、不，這個也不重要。」

  德倫徹先生一時半會兒什麼話也不說，他看著滿懷期待的學生們，感覺自己像是動物園裡一隻昏昏欲睡的動物，被睜大雙眼的遊客圍觀。

  墨菲那顆充滿好奇的腦袋也在飛快地運轉著，他追問道：「為什麼藍色幽靈是最偉大的英雄，德倫徹先生？」

  老師嘆了一口氣，放棄了掙扎：「好吧。只能說，藍色幽靈……有些與眾不同。他是英雄們的英雄。他幫助的對象，是平時也在救人的英雄。」

  他頓了頓。

  坐在後排的墨菲感覺這事兒不太簡單。「他也救過您嗎？」他安靜地發問。

  德倫徹先生看起來更加不舒服了。「呃，」他終於說了，「也可以這麼說吧。」

  「怎麼救的？什麼時候？」希爾達和其他幾個人問道。

  「還能是什麼時候？」德倫徹先生簡短地回答，「當大家都絕望了的時候。」他坐下來，若有所思，一臉嚴肅。

  「我的身份並不一直都是CT課老師德倫徹先生，你們懂嗎？」他開口道，「我們都有過去。我第一次遇到藍色幽靈時，正是同最危險的對手接觸的第一天。我希望能忘記那一天。那一天，我失去了……」他話音漸漸消失。

  「失去了什麼？」希爾達屏住呼吸問。

  「那一天，我失去了……一切。」德倫徹先生沮喪地說，「而且，那一天，我才意識到助手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當助手太難了，你們懂嗎？人們根本不明白這其中的犧牲。至少阿爾法隊長肯定不明白。」

  「阿爾法隊長是誰？」希爾達問，她幾乎不敢相信他們聽到了那麼多故事。

  墨菲突然想起第一次遇到德倫徹先生時的場景，一個念頭闖進他的腦子裡。「就是蘇博曼先生！」他大聲說。

  德倫徹先生驚訝地挑起眉毛。他似乎有點兒氣自己跟大家說了這麼多：「是的，他就是阿爾法隊長，他是這個星球，甚至任何其他星球上最強大的人。而我，我被大家熟知的稱號是『黃鼠狼』。」

  「黃鼠狼？」希爾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黃鼠狼，」他斬釘截鐵地說，「黃鼠狼其實是很迷人的動物。它們，呃，詭計多端，還聰明狡猾。」

  「您說的那是狐狸。」

  「不，我說的就是黃鼠狼。另外，它們有超出其他動物的聽力，這當然也就是我的超能力。不過那一天之後，我的聽力就大不如前了。」

  「所以，您失去的到底是什麼？」墨菲很想知道，「您失去了……您的超能力？」

  「一部分。」這位以前被稱為黃鼠狼的藝術家悲傷地說道，「所有跟……那個人交過手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超能力。幸運的是，在我的超能力被完全竊取之前，藍色幽靈救了我。」

  「阿爾法隊長是不是也失去了他的一部分超能力？」希爾達用特別輕的聲音問道。

  「哦，並沒有。」德倫徹先生說，「當時我們是分頭行動的，但也許他們覺得我是可以犧牲掉的那個。並不是所有的超能力都會被公平看待，這一點福萊士先生應該讓你們見識過了。那一天，我也上了深刻的一課。」

  德倫徹先生有些坐立難安。豆大的汗珠出現在他的眉毛上，很顯然，談論這個話題讓他很不舒服。

  「關於這個話題，我們就討論到這兒，好嗎？」他問，眼神緊張地游離不定，「發生的已經發生了——沒必要再對往事糾纏不清。只不過事實就是：被派去獨自面對喜鵲的人，是我。」這下，他又多說了一句。

  「喜鵲？這又是誰？」墨菲說。

  「除了你，庫珀先生，他是這裡所有人的噩夢。」老師諷刺地說，「不過，這恐怕不是這節課該說的內容。」全班發出一陣抗議聲，他轉過身在黑板上繼續書寫：「今天，我們要繼續討論如何防止超能力的突發性啟動。」

  晚些時候，墨菲帶著一腦袋的問題，獨自徘徊在去吃午餐的路上。當他走進大廳，看見篆刻著英雄誓言的石碑時，意識到英雄的世界比他想像的還要宏大和兇險。讓他感到害怕的不僅如此。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想到既然有超級英雄的世界，那就意味著也有超級大壞蛋的世界，這讓他深受震撼。

  墨菲在午餐的隊伍里拖拖拉拉地往前走著，前面鬧哄哄的。由於個頭不高，他只能看到放餐盤的那個方向升起了蒸汽，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分發午餐的女士們因興奮而躁動的氛圍，她們像流水線上的機器人一樣把食物扔在盤子裡，發出啪啪的響聲。不過她們還算是比較友好的「機器人」，墨菲想。尤其是那位叫埃德娜、戴著發網的「機器人」。他耐心地排著隊，慢慢走到了隊伍的前排。

  這一天突然變得美好起來。今天的食物是他的最愛：肉丸義大利面配蒜香麵包。更棒的是，輪到他的這一批是新鮮出爐的。

  我們都明白那種美妙的感受，就是眼看著排在你前面的人打走了殘羹冷炙，輪到你時卻有熱騰騰的新鮮菜餚換上來。墨菲就站在第一排，這整盤菜全都任他挑。今天這頓午餐的感覺，就像晚上你爬上床時，驚喜地發現換了新床單一樣——只不過在當下這個場景中，床單上鋪滿了美味的番茄醬被子和奶酪枕頭。

  墨菲眼看著勺子即將伸進那場肉的盛宴中時，他的肋骨被人狠狠地往後撞了一下。他跌跌撞撞地向後摔去，站在後面的人發出不滿的抱怨聲。

  墨菲困惑地看了看四周——剛才好像根本沒人碰過他——當他回過身時，剛才那盤肉的盛宴已經被人要走了。那是一個高個兒男生，看上去痞痞的，滿臉粉刺，嘴唇上留著稀疏的小鬍子，臉上掛著難看的表情站在那兒。

  「哎喲，剛才你摔倒了嗎？」他挖苦地問道。

  「哎，是你撞到我……推了我……我覺得。」墨菲一頭霧水地回答。

  留著小鬍子的男生嗤笑了一聲，拿走最後三塊蒜香麵包，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墨菲對剛才發生的情況感到無比錯愕，以至於根本沒注意到後面的隊伍已經把他擠到了一邊，大家都蜂擁著去領取食物。排隊的人已經到了門口，他早就插不進去了。

  這很不公平，而墨菲討厭一切不公平。再說，午餐可是一天中他唯一期待的事情了。感謝自己有個老欺負自己的哥哥，墨菲可不怕為自己出頭。他抬起腿就向那個已經坐下的無恥的插隊者走去，正當他打算向對方發難時，才看清跟那個男生坐在同一桌的是一群什麼樣的人。

  那個男生周圍全是像怪獸一樣可怕的青少年。墨菲飛快地在腦子裡給他們取了可笑的外號，藉此保持鎮定。毛臉怪旁邊的是臭豬肚、醃牛仔和瘋眼傑邁瑪，以及科學怪人的大侄子。太可惜了，墨菲心想，這些名字大概永無被世人所知的一天，不過那樣也更保險啦。

  這時，墨菲意識到自己站在那兒盯著這群怪獸，在心裡默默給他們起著諢名的行為已經持續了大概九十秒。他們全都停止了咀嚼，朝他看過來。

  傑邁瑪倒是個例外。你永遠沒法知道她到底看著哪兒。

  「你——想——干——嗎？」傑邁瑪突然大喝一聲。

  「他剛才把我推出隊伍，還霸占了我的位置。」墨菲回答。

  「所以呢？」醃牛仔哼哧哼哧地說，「你打算怎麼辦？」

  墨菲總算開始為自己擔心了。

  「等等……他是不是那個沒有超能力的傢伙？」這群怪人中的一個說道。

  「你怎麼還待在這所學校？」另一個也問道。

  「就是，快滾！」毛臉怪笑著說，並再一次在墨菲胸前狠狠地推了一下。墨菲瞬間就向後倒去，不受控制地摔進了一堆髒盤子裡。髒盤子猶豫了一會兒，開玩笑似的晃了晃，然後決定製造一場麻煩，像瀑布一樣摔了個滿地。

  盤子摔光之後，後面的桌子露了出來，讓墨菲恐懼的是，他看見了福萊士先生的禿頭和寬厚的後背。在他的禿頭和寬厚的後背上，全是番茄醬和義大利面的殘渣。

  毛臉怪和他的同夥們迅速作鳥獸散，生怕被剛才發生的事連累。福萊士先生站起來，慢慢地轉過身，就像音樂盒裡的芭蕾舞女郎一樣，只是沒穿鑲褶邊的裙子罷了。大量番茄醬從他臉上不停地流下來，像從火山裡噴發出來的好吃的岩漿。他漲紅了臉，不過可不只是因為這個。他從鬍子上拿下一片被人咬過的蒜香麵包片，瞪著這一片狼藉。

  這下墨菲要倒大霉了，他就站在那堆摔得粉碎的盤子旁。

  「是不是你乾的，庫珀？」福萊士先生大吼道。

  對這個問題，墨菲考慮了好幾個答案。但他剛「呃」了一聲，福萊士先生就把猜測轉移到了另一個懷疑對象身上。

  「或者是你乾的，我看你有很大的嫌疑啊！」他看著墨菲肩膀後面說。

  墨菲猛地轉過身去，看見了班裡那個能讓自己身體的某些部分膨脹起來的男生。他看上去被這個沖他大吼的番茄口味的怪物嚇傻了，由於過於慌張，他的一隻手突然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把手裡的一杯牛奶彈飛了。

  這一幕更加沒法讓福萊士先生冷靜下來：「就是你乾的吧？你這愚蠢的小……是你把這些該死的盤子弄碎的，是不是？」

  那個男生發出輕輕的哀號聲，把屁股挪到凳子邊，像是隨時打算逃走；與此同時，他的耳朵一邊發出又高又尖的哀鳴聲，一邊則膨脹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福萊士先生？」一個聲音傳來。

  墨菲再次猛地轉過身，看見是那次坐在校長辦公室前面的芙洛拉，正端著一杯茶。他突然鬆了一口氣。

  「您怎麼全身都是番茄牛肉醬呢？」她走過來熱心地說，「我們走吧，去幫您清理乾淨。」

  福萊士先生語無倫次地嘟噥了幾句，把一顆肉丸從肩膀上拍下去。

  「走吧。」芙洛拉輕快地說，拽著他的胳膊把他弄走了，臨走前還不忘跟墨菲擠了擠眼。

  「剛才真是有驚無險，」那個手膨脹起來的男生說，「對了，我叫比利。」

  「我叫墨菲。」墨菲伸出手說道。

  「我知道你是誰。普通——」

  「快別說了，氣球仔。」墨菲笑著說。

  「嘿，」比利回應道，「如果你硬要叫我氣球仔，那你就叫普通小子。」

  「那我還是叫你比利吧。」墨菲只好說。

  「很高興認識你，墨菲。」比利回答，「其實叫氣球仔也挺不錯的。好了，你快坐下吧。我這兒還剩了點兒蒜香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