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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8:53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天剛蒙蒙亮,古斯塔夫就來到了工作室。與其說是為了做些什麼事,還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平靜一下緊張的神經。他跟搞清潔的那個男工聊了一會兒天,讓對方再一次對他講述了駕駛藍色特別快車走那一趟巴黎-芒特的經歷,遺憾的是,那傢伙只掌握了兩百個單詞的詞彙量,說來說去只是「太棒了」「簡直太快了」「好厲害」,還有「那麼穩當」……好一個笨蛋,他若是坐東方特快列車旅行的話,說的恐怕也會是同樣的那幾句話吧。

  而事實上,那輛該死的車子,羅貝爾僅僅只見到過它一次。而且,離得還相當遠,甚至,它只是從大街上經過而已。當茹貝爾提到這話題時,他就不得不絞盡腦汁找幾句話來說上一說……

  在航空工作室的活兒讓他很開心。他上夜班打掃衛生,這就能允許他在早上時跟蕾昂絲睡覺做愛,下午時去看賽馬。一個姑娘負責樓上辦公室的清潔工作。他負責的是樓下,車間與倉庫。茹貝爾強調過:「我們在這裡乾的是一種高度精確的工作,我要的是跟一枚嶄新錢幣一樣乾淨的一個空間。」羅貝爾只是拿著掃帚,在地面上淺淺地那麼劃拉一遍,灰塵就消失在了機器底下。經過粗麻布拖把兩次快速的來回,他把整瓶整瓶的去污劑倒空在地上,讓那氣味到處飄蕩,人們進來時,真的會覺得清潔工作無懈可擊。這樣一來,羅貝爾的絕大部分時間就可以用來跟夜班保安打打撲克,同時等著一大早人們來上班,而那時,就該是他回家的鐘點了。

  為了欺騙一下自己的期待,也為了平息一下他的神經質,茹貝爾上樓來到走廊中,俯瞰著整個工作室。

  整個工業世界遠遠要比金融世界更為暴烈。早在他管理佩里顧銀行的時候,老闆們就在想方設法地剝削和壓榨僱工,他們隨意解僱人,他們拒絕給雇員加工資,他們加快工作頻率,但這一切都在暗中進行,走廊中並沒有吼叫聲,也沒有桌球作響的關門聲。當他們開除一個女打字員時,能在衛生間裡聽到她的哭泣聲,但水面上的漣漪很快就會平復,人們的注意會轉到另一件事情上去,毫不費勁,毫不麻煩。工業世界可就完全不一樣了,一切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最近幾星期里連續發生的幾個偶然事件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所有班組的人談論的只是這些,情緒大受影響,士氣走向低落,陀螺早已開始朝著錯誤的方向轉動了。

  更早時在勒費弗爾-斯特魯達爾廠房突發的火災,一開始就給了茹貝爾一記沉重的打擊。

  蓄意縱火,警方下了如此的結論。調查結果也沒有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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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占據了茹貝爾機械公司一多半生產量的供貨商,馬上就讓他的工人們走向技術性失業,並取消了所有訂單。不可抗力的因素,茹貝爾對此毫無辦法,他的金庫開始進水了。

  渦輪噴氣發動機還在虛無縹緲之中,而預算已經早早起飛了。其實在技術事故接二連三地發生時,就應該做一筆二十萬法郎的追加預算了,同時也應該調整一下日程計劃,增加一個星期或兩個星期的延緩,總之,一切都在追加,不光是日程,還包括預算。

  羅貝爾有多麼討厭幹活,就有多麼喜愛破壞。開工以來發生的多次莫名其妙的故障,其實都是他的搗亂造成的。他數了一下,一共有五次,每一次,都讓預定的計劃推遲了好幾天。最近的那一次,他竟然把三個除塵頂針閥扔進了一個油罐中。灰塵落到了罐底,就像一條熟睡的魚兒。當人們重新灌滿油時,灰塵就漂了上來。周末的好幾次試驗都受到了嚴重干擾。結果,又浪費了整整四天時間。

  「是有人在搞破壞嗎?」茹貝爾曾經問過。

  「破壞」這個詞一直纏繞在他的心頭,令他不安。目前國際局勢緊張,令人疑心重重,在這樣一個時期,「破壞」一詞就把所有人嚇得夠嗆。茹貝爾對那些事件重又審查了一番……在他們的工作室里,人員實在太多了,怎麼可能監視所有人呢?更何況,空氣流體學的專家們立即就做出過反應:

  「破壞嗎?哦,不,茹貝爾先生!您又能怎麼樣,過濾,再過濾,那都沒有用,總會有一些雜質混過去的。」

  他想到,這一次,雜質未免也太多了些,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因為,負責過濾一關的正是他自己,他根本就不想讓任何人進入到細節中。

  就仿佛這些困難還遠遠不夠多似的,他們還必須面對一個顯而易見的假設,即他們選錯了一種徑向壓縮機。

  種種研究顯示,唯有軸向壓縮機才可能具有足夠良好的性能,以適應渦輪葉片外形輪廓的改變。他們倒是並沒有重新退回到原點,但是,日程進度一下子就推遲了幾乎整整一個季度……

  這一消息耗盡了法蘭西復興會的耐心,它最終決定,要做……一次技術鑑定。沒別的,就是它了。一個五人專門小組要求審查計劃、帳目、登記簿、貨單、人員花名冊,茹貝爾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像是一次稅務檢查!他是這一企業的創始人,是這一運動的靈魂,而人們卻像審查一個可疑的偷稅人那樣審查他!

  羅伯熱瓦很嚴肅地扮演了他的檢察官角色。

  「這十二萬法郎,請告訴我,古斯塔夫,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的企業打給工作室帳戶的一筆轉帳,因為它需要一筆追加預算……」

  「這樁生意是個無底洞,你還試圖掩蓋它!」

  這裡頭的尷尬,所有人都能明顯感覺到。

  即便是假裝在隔壁房間裡做清潔活兒的羅貝爾也明白,這一回,他的老闆真的是攤上麻煩事兒了。他整個晚上全都用來切割如同指甲片大小的輪胎片。一種燒煳了的橡膠味突然讓所有人都感覺有點兒頭暈。

  籠罩著整個工作室的渦輪機嗡嗡的轉動聲突然緩慢下來,仿佛機器有些喘不過氣來,茹貝爾已經站立起來,走向走廊那邊。

  一團濃煙升起,形成了一片黑雲,傳來一記非常響亮的爆裂聲。

  保安帶著兩個沙桶匆匆跑去,技術員和工程師們離開了辦公室,跑在了過道中。從上往下看,渦輪機的模樣慘不忍睹,簡直可以說是一架被扔進了垃圾堆里的破機器。茹貝爾大步大步地衝下樓去。

  渦輪機一直在燃燒,燃燒……

  「管道接頭的夾布膠皮管沒能扛住,」那個義大利人說,「破裂了……」

  他戴上一雙降落傘布做的手套,擰開了機器罩。眾人在他周圍圍成一圈,滿臉焦慮的神色。人們所能說的一切,就是橡膠熔化了,接頭處皮管的解體則是事故的原因或後果,好好弄清楚吧,簡直就無法確定。沒有任何人提高嗓門兒,所有人都很清楚,由於這次事故的影響,原定的工作進度又被拉下了一大段。白白丟失了十五天。

  跟在茹貝爾身後的五人專門調查小組,對渦輪機散發出的那股夾雜了燒焦的橡膠、汽油和熱油味的嗆人氣味,全都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應,他們用手掌扇著空氣,就像是在驅趕蒼蠅,那煙霧也讓人太不舒服了。

  「嚴重嗎?」有人問道。

  「一場事故。」茹貝爾含糊其詞地回答道。

  但他的臉色很蒼白。專門小組的成員全都是工程師,根本就不需要向他們解釋究竟發生了什麼。

  茹貝爾不願意轉過身去,他感覺背後有羅伯熱瓦的微笑,尖細如一把匕首。

  安德烈發揮了很大能量,約見那些準備為新報紙而出力的名人,到今年秋天,就將由他來主編這份信奉法西斯主義的新報啦,文章、專欄、事件報導、書評。他們的人數很多,這更讓安德烈信心滿滿:法西斯主義瀰漫在了空氣中,他所接觸的眾多知識分子、作家全都那麼熱情洋溢,堅信它將築造起一條最好的城牆,來抵擋越來越強大、越來越走向征服的納粹主義。

  安德烈忙於他的事務,信心百倍,引人注目。

  檔案依然還在保密狀態中,但是錢已經來到了桌面上。他應該招募三個記者,他會選擇那些初出茅廬者,那樣更便於他的掌控。他不想付他們太多錢。等待期間,他充分利用了《晚報》,來傳播一些他將來會提得更高、提得更強的思想。

  罪孽

  墮胎,這一可怕的災禍,是一種雙重錯誤:政治上和道德上的錯誤。

  首先,政治上的錯誤。在一個正走向老化的法蘭西,人們可不可以容忍一些女人謀害這個國家最為迫切需要的孩子們的生命?我們的鄰邦德意志人並沒有弄錯:他們希望靠著一代健壯的青年,從而擁有一個強大的民族。在他們的前進道路上,他們會不會碰上一個只有稀疏青年力量的脆弱的法蘭西?

  這尤其是一個道德錯誤,因為這一行為是對人類基本權利,對人的生存權利不可饒恕的侵犯!

  對那些殘忍地預謀殺人的罪犯,人們會給予什麼樣的懲罰?是死刑。那麼,在這裡,人們為什麼就不能也那樣來做呢?事情變得十分迫切,我們必須以最高力量的名義,讓這一類殺人犯,最卑劣的一類,接受最嚴厲的懲罰,沒有任何人可以反對這一力量,這就是愛的力量。

  墮胎的罪犯們不僅僅對人類的共同權利犯了罪,他們還是冒犯人類之愛的罪人,而愛則是超然於任何價值之上的,高於機緣,高於命運,高於苦難……

  愛是上帝所創之生命萬物中最神聖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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