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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8:42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每當保爾準備讀一本新書、打開一個新的小冊子時,弗拉迪就會抬起眼睛望著天,啊,瞧這些文化人哦!當他讀書或者寫字時,她常常會從他的肩膀後偷偷地看,這讓保爾總是感到很有趣。
這一點曾經導致了保爾跟他母親之間的一番意見交流,一次小小的對峙,那已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當時,瑪德萊娜在考慮,弗拉迪興許能在保爾的教育方面幫她一把,這樣至少可以幫她分擔一下原先由她一個人肩負的重任。
「至少,讓她幫你複習一下背誦課文,我不知道,我……她是不會說法語,但她畢竟還可以努一把力,不是嗎?」
「不,媽……媽,她不……不……不能。」
保爾試圖換個話題,但當他母親頭腦中已經有了個想法時,那又談何容易!
「她只要把字音讀出來就行!即便她不懂其中的意思,她至少能證實一下……」
「不,媽……媽,她不……不……不能。」
「我很想知道那是為什麼。」
於是,保爾終於攤牌了,他不得不遺憾地對她說:
「因……因……因為,弗拉迪不……不……不……認……認……認字。」
有十次,瑪德萊娜看到那年輕女子坐下來,常常還是應保爾的要求,拿著那一本《小國王執政記》,關於國王馬特一世的一個故事,而她竟什麼都沒有覺察到。但保爾有著更靈敏的耳朵,更聰明的腦子,他注意到了,一次閱讀和另一次閱讀相比,在某幾頁上,音節從來就沒有相同過。一些套話倒是不斷地返回,就像在故事中常常會有的那樣,但是,其他方面,弗拉迪不是在給他讀故事,她是在給他講述,同時隨意地翻動著書頁,實際上,她根本就不會讀那本書。
當他前往一家圖書館時,弗拉迪會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把他要借的那些書拿過來,然後不乏厭煩地放在他面前,仿佛她並不明白,人們竟然還會對這樣的東西感興趣。
保爾經常去巴黎的好幾家圖書館。我說好幾家,因為保爾確切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而他也常常換地方,為的是滿足他的好奇心。沒有一家是他的輪椅方便進出上下的,弗拉迪不得不把輪椅樓上樓下地來回搬,還得把她的小男孩夾在胳膊底下,你想像吧!他不再只去掠奪音樂與歌劇類的書架,他的興趣點變得十分廣泛。當他跟一位圖書管理員搞好了關係後,他會不失時機地問他,可不可以讓他帶回一些他們不再有用的報紙、雜誌、畫報,以便他能剪報,收集一些文章,保爾真的變得很勤勉。
當瑪德萊娜發現這一點後,她是那麼地驕傲,那麼地幸福。他是不是應該去從事研究?人們可不可以坐著輪椅去上大學呢?
「不,謝……謝,媽……媽,會……會……好的。」
這讓瑪德萊娜不開心,這是一種紈絝子弟的派頭。以他們目前的條件,保爾根本無法想像能靠他的利息生活,而他母親也不是永生不死的。實際上,她實在不知道他到底能做什麼。她瞧著他借來的那一摞摞書,實在無法從中找到邏輯。保爾是一個興趣廣泛的人,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在他的好奇心中,有著某種狂熱,某種熱情,那是她抓不住的。
一天下午,保爾出門去了聖熱娜薇耶芙圖書館,瑪德萊娜久久地在客廳中轉著圈,準備做讓她覺得很難為情的事,但她實在無法阻止自己去做。
她走進了保爾的房間,找來他的筆記本,在上面發現了一些化學公式,但同時還有一些從報紙和畫報上剪裁下來的一整套GG。瑪德萊娜不無驚愕地發現了女性用品的一些GG(「想要有好牙,就請用固齒牙膏……」),它們不約而同地展現出一些衣服穿得很少的年輕女郎(「現代女性都愛穿尼拉爾連體服」),一個個都那麼妙不可言(「服了佳爾頓藥丸,她就瘦身了!」)……當她看到某種叫「呵護女性私密部位的陰潔靈」的產品的GG詞時,她不禁愣住了,它表現的是一個脫得光光的年輕姑娘(一旦她們有一條信息要交流,所有姑娘就都開始脫衣服),而為金托妮娜香精做的GG使用了這樣的詞語:「春天撩動了你的心緒嗎?你憂傷了,慵懶無力……」啊,她的神情多麼憂傷啊,無精打采的年輕女郎裝點了情景!用她金色的頭髮,她小小的鼻子,她失落的目光,她恐怕不會那麼地渴望安慰她,為她重新帶回生活的歡愉!「金托妮娜:小姑娘變成了大姑娘……」瞧這些東西,你倒是說說……
瑪德萊娜頓時哭出聲來了。
倒不是因為責怪保爾關心這些東西,他已經十三歲了,說實話,應該就是這個年齡了,不,而是因為他本不應該像其他人那樣著手開始……遲早的事兒,或早或晚,是應該關心一下保爾的性問題了,不過,瑪德萊娜現在還沒準備好呢。
怎麼辦……當本性要求實現它的種種權利時,一個處於正常情況中的男孩最終總會遇上一個比他更不怕難為情的姑娘,一個年紀更大的渴望做出好行為的女人,他甚至會花光他所有的積蓄。但是保爾,坐著輪椅,你又如何讓他能……以前,她還有蕾昂絲在身邊,可以討教一下有什麼好建議,現在,她只有一個弗拉迪。
弗拉迪……
瑪德萊娜搖了搖頭,試圖跟從她腦子裡鑽出來的那些邪惡想法做鬥爭……
繼續那樣盯梢下去將是毫無用處的,她本想稍稍整理一下,把那些筆記本歸落原位,但她已經來不及了,弗拉迪此刻走進了房間。瑪德萊娜的手中還拿著那張圖片,一個迷人的女郎的衣領開得很低很低,袒胸露肩,似乎在抱怨臉上長的青春痘,問人有什麼一吃就靈的好藥,可以清除臉上的痘痘。瑪德萊娜把圖片遞給弗拉迪看,一聲不吭。這女護士顯然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她絲毫都不驚訝。
「可是……」瑪德萊娜豁了出去,「您沒有想到……這……」
弗拉迪一秒鐘都沒有猶豫:
「Nie, nie, to jeszcze nie ta chwila!」[8]
她對自己十分自信。在保爾的床前,瑪德萊娜糊裡糊塗,比畫了一個動作,不!但已經太晚了。那年輕女子手背猛地一掀,把鴨絨壓腳被和蓋被掀到一邊,指著底下的床單,乾乾淨淨,純潔無瑕……
「Sama pani widzi!」[9]
瑪德萊娜羞慚得滿臉通紅,仿佛事關她自身的性慾問題。弗拉迪搖頭表示不,沿著床邊走了幾步,她毫不含糊對自己說:
「Nie, nie teraz !Jeszcze nie !」[10]
瑪德萊娜並不分享這一平靜的確信。興許,在波蘭,十三歲的男孩子們在想別的事,但是,保爾不會只是出於好奇才收集這些女性內衣GG圖片的吧!
她第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的前夫。至少,對這些事情,她本來完全可以指望他的。
假如需要再多理由的話,似乎還可以加上一條,本不該讓保爾出去旅行的,就像她短短一瞬間裡曾經想像的那樣。因為索朗日曾邀請他去了柏林。她自誇(這無疑是事實,但是用這種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的方式!)跟理察·施特勞斯情誼深厚。沒什麼更糟的了。看來,他成了加里納托的「一個狂熱從(崇)拜者」。瑪德萊娜在問自己,在德語中,崇拜者這個詞中的字母 r 應該雙寫吧。他聽她在《莎樂美》中唱過,他曾為之十分激動,這可憐的人。總之。索朗日收到了二月份去德國的邀請,人們邀請她去那裡參加為紀念華格納去世五十周年而舉行的慶典活動,「但是我因病窩(臥)床了」。要弄清楚那是真是假,這個女人說起謊來可是毫不費勁的,就像喘口氣那樣容易。看來,這讓那邊的條頓人大大地失望了。讀到索朗日的信之後,人們甚至會問,他們到底是怎麼找到勇氣的,竟然在我們這位歌劇女神缺席的情況下,還執意要舉行這次紀念活動!施特勞斯不是記恨的人,他馬上更換了邀請,而索朗日這個無比慷慨大方的人,表示願意屈尊在九月份時來一趟:「以站(贊)美德國音樂。稍稍想像一下,我的小匹諾曹:一場有巴赫、貝多芬、舒曼、勃拉姆斯、華格納作品的音樂會。在一個這樣的日子裡,你該不會拋棄你的老朋友吧!」
音樂會定於9月9日在柏林歌劇院舉行。
自從1927年7月在斯卡拉劇院的那一次之後,保爾對索朗日多次請他前去國外聽她音樂會的邀請,一次都沒有響應過。這一回,他終於忍不住向母親提出了請求,而瑪德萊娜也幾乎就要同意了,但她不能讓保爾就這樣獨自出發,帶著樣如此嚴重的性慾問題……至少需要買兩張火車票,好幾夜的旅館,外加餐館的費用……瑪德萊娜心中十分不安,因為她手頭儘管有足夠的錢,但那不是為一次旅行而付的,即便是為了保爾也不能,她早已經決定了它的用途,只不過是要付給迪普雷先生……
她拒絕了。
「我……懂……懂的,媽……媽。」
索朗日秋天在柏林的系列演唱會的消息公布後,報紙上有了很多評述。女歌唱家高腔高調地吼叫著她的歡樂,她要來「見德國人民了,世人都知,他們的心靈都是音樂性的」。德意志帝國的新頭領們,他們——現在是二月底,希特勒先生當上總理才剛剛一個月——彼此鼓掌相慶,偉大的女歌唱家前來向德國音樂的精神致以如此崇高的敬意了。德國新政權由於在猶太人問題以及一部分所謂頹廢藝術問題上實施的鐵腕措施,而受到輿論的大肆詆毀,現在總算自豪地得到了索朗日·加里納托這樣一位理想人選的讚賞,很好,紅毯將會鋪展開,總理本人將會出席首場演出。索朗日也到處宣稱,她因此感到很欣慰,甚至還有些受寵若驚。
確實,瑪德萊娜活了這麼大歲數,卻還沒怎麼像模像樣地接觸過工人呢,不過,眼下的這一個卻跟她當初曾形成的工人應該是什麼樣的概念一點兒都不相符。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褲子的褲線筆直,皮鞋擦得鋥亮……蕾昂絲深深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羅貝爾真的不再是工人啦,自從他……吃上利息以來。但他當初真的做過一陣子學徒的呢!」
瑪德萊娜在胸前交叉起了手臂,給我講講這個吧。
「那還是在杜蒙的鋪子裡,」羅貝爾說,「是在萬森那一帶。」
他的對面,迪普雷先生懶洋洋地放下了啤酒杯。他死死盯住寫有羅歇·戴爾貝克姓名的證件瞧了一會兒。然後,他把它扔到羅貝爾面前。
「為做這麼一個玩意兒,我們給了你六百法郎。你騙了我們多少錢,才得到這麼個破東西的?」
羅貝爾微微地撇了一下嘴。沒錯,他是稍稍誇大了一些。勒內·戴爾加斯為他做這個,要了他一百三十法郎。蕾昂絲見此情況,趕緊過來為他打圓場:
「是的,結果並不太好,但那都是因為期限的問題。當然,匆匆忙忙之中……但是,我們可以讓人重做!嗨,是不是,小子?」
小子表示同意,但這並不說明什麼,他總是什麼都同意。假如她有一本護照,又有足夠的錢,可以逃出法國的話,她說不定會把羅貝爾看成一件附加的行李。
瑪德萊娜想到了期限的問題。復興會那邊的招聘面試就在兩三天後。她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告訴我,費朗先生,您在杜蒙的店鋪中到底做過些什麼,在萬森那邊?」
羅貝爾做了個小小的鬼臉。
「嗨,什麼都幹過一點兒,您知道……」
瑪德萊娜有些看不太明白。迪普雷先生深吸了一口氣。人們一時間還以為他將站起來,給羅貝爾一巴掌呢。蕾昂絲忍不住插手,她趕緊提醒羅貝爾說:
「親愛的,佩里顧小姐在問你,你的具體工作是什麼來著。」
「啊!……嗨,我們更換發動機,我們用硝酸抹除機器號,我們重漆汽車,諸如此類的事情吧。」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
羅貝爾愣住了,搓著下巴,我來算一算……
「我想應該有二十年了……嗨,對了,我旅行回來是1913年,我出發參戰是1914年,這麼一算吧……」
瑪德萊娜瞧了一眼蕾昂絲,接著又瞧了瞧迪普雷先生,然後,目光又轉向了羅貝爾。
「我可不可以請您給我們一小會兒時間呢,費朗先生?」
「沒問題啊。」羅貝爾說著,叉起了手臂。
「寶貝,」蕾昂絲很耐心地解釋說,「佩里顧小姐是想讓你迴避一下,讓我們單獨在這裡待一會兒,求你了。」
「啊,行啊,沒說的!」
這寶貝站起來,遲疑了一下。去櫃檯呢,還是撞球房?他選擇了撞球房。
蕾昂絲自己也不得不承認:
「是的,我知道,他在職業上稍稍有些失敗……」
蕾昂絲清楚地意識到,羅貝爾的候選人資格是相當難捍衛了。他只是在床上才有好表現。這一點價值如黃金,但必須承認,這跟機械只有很少一點點關係。
迪普雷先生什麼都沒說,他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蕾昂絲頭天晚上用漂亮的字體複寫的文件。那紙張是趁古斯塔夫睡覺時從他的文件夾中偷來的。復興會招聘面試時要對應聘人提的一個個問題全都列了表,當然,那也並非是詳盡無遺。
瑪德萊娜當然很希望能讓羅貝爾·費朗進入法蘭西復興會的工作室,但她實在不太看好他,面對那些真正有才幹的,其實踐經驗不至於遠到大戰之前的工人,他的機會應該很渺茫。
這幫人的臉上滿是沮喪的表情。從這裡,能聽到撞球廳那邊傳來一聲大笑,那是羅貝爾的笑聲,他在嚷嚷道:
「啊!雙下球,你看到了吧!冠軍,牛啊!」
迪普雷先生瞧了一眼蕾昂絲。
「我並不想鬧個不愉快,皮卡爾小姐,但是……您想讓人們拿您的情夫做什麼好呢?他們那裡可全是一幫精英工程師,他們要找的是很有經驗、技術出眾的熟練工人。假如問他一種撞球的花式,他倒是還能回答上一個大概。不過……他都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一組發動機了,就別讓人們來笑話他了吧。」
而招聘面試時的實際情況也正是如此。
那位義大利工程師,第一個掩嘴偷偷笑出了聲。他的開心當即傳染給了兩個同事,甚至連古斯塔夫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好了,先生們,」他說,「多少有點兒同情心好不好。」
這傢伙是個徹底的白痴嗎?古斯塔夫心想。他向我們提交了一份根本難以置信的假簡歷,八個問題,他連一個都回答不上來,即便連驢唇對馬嘴那樣的回答都沒有。是不是還應該發發慈悲之心,帶他來到一台機器前,讓他露一下大臉,看他一個大笑話呢?接下來還有八個應聘者要見面呢,古斯塔夫以一個無力的動作合上了文件夾。
「您應該明白,對於這一職位……」
羅貝爾咬緊了嘴唇,聳了聳肩,是啊,當然啦……
古斯塔夫正處在好日子中。一種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星期的好日子,他一生中還從未感到如此幸福過,他成功地完成了他所涉及的一切。
渦輪噴氣發動機馬上就要出廠了,他已經看到了它。
兩個月之前,1933年2月10日,他當著前來視察的工業部長和航空部長的面,還有隨同前來採訪的記者們的面,經歷了一個重大的時刻。他一一介紹了團隊的成員,這一位是空氣動力學專家,那一位是燃料學專家,這一位是點火裝置的巨匠,那一位是送風設備的大師,還有翼型材料的大神,還有合金材料的大神,這一連串如連禱文一般的介紹,簡直沒完沒了,但茹貝爾還是撐住了。兩天之後,政府宣布,它將「積極參加」該項重大規劃,怎麼能撇開它呢……補助金即將到位。而此後的幾個月期間,古斯塔夫真希望能痛痛快快地吸取國家這方面預算的絕大部分資金。真的是太爽快了。
團隊轉入正規之後的兩個月,需要精明能幹的工人登場了,他們得按照設計圖紙做出種種零件來。
眼下,茹貝爾站了起來,好啦,下一個。羅貝爾跟評委們一一握手,毫無怨恨,他始終在微笑,人們真難想像他心中會是什麼滋味。
本性寬厚的古斯塔夫一直把他送到門口。
「好的……至少,我們都知道了,您很喜歡汽車。」
「這個倒是……」
「我跟您一樣,各種汽車……還有,您夢想中的車,是什麼呢?」
「嗨,您知道,我駕駛過藍色特別快車,而在那之後……」
古斯塔夫停頓了一秒鐘。
「您……但是,怎麼……什麼時候的事?」
「1929年。我有一個夥伴,是干汽車製造的。他做成了一種接縫塗料,得把它帶到芒特拉若利去,是我駕駛的車……」
茹貝爾驚呆了。1928年,本特利公司推出了一款六缸發動機汽車,叫速度六,巴爾納托[11]就是用它來跟坎城-加萊的快車來了一次速度比賽。經過了一系列難以敘述的磨難,結果,它比火車先到了四分鐘!為了紀念那次競賽獲勝,本特利公司此後的六缸汽車就有了「藍色特別列車」的外號,而且,只是在……才生產,只有一輛樣車。沒有人真正知道它現在在哪裡。它的氣缸容量為 6597毫升,功率為180馬力,這是一種神話般的汽車。
義大利工程師過來了。
「該讓下一位應聘人上場了,茹貝爾先生,時間很緊……」
古斯塔夫幾乎有些狂熱,情不自禁地轉向了羅貝爾。
「而那輛藍色快車,您說說……是怎樣的?」
羅貝爾張開嘴巴,搜腸刮肚地找著詞:
「您簡直想像不到的,先生……」
正是以這樣的方式,羅貝爾功虧一簣,最終沒能成為法蘭西復興會工作室的技術工人,但他死而復生,得到了一個清潔工的職位。
兩個多月以來,瑪德萊娜總是前去迪普雷先生的家找他,詢問他調查工作的進展。他也事無巨細地一一道來:他都看到了什麼人,詢問了什麼人,他都去了什麼地方,他都蹲守了多長時間,他都花費了多少錢。於是,瑪德萊娜不耐煩起來,但她從心底里覺得,自己其實並不比以前她家銀行的代理人有更多的權力來打斷這個工人,因此,那幾晚的會面都持續了很長時間,到最後,咖啡也都涼在了杯子裡。
如果說,迪普雷先生一方面成功掌握了蕾昂絲的種種信息,達到了極好的效果,那麼在另一方面,他同樣也徹底摸清了夏爾的種種行動。大樓的女看門人、牙科醫生的女秘書都被順利收買了,議會的一個執達吏喝到第三杯辛薩諾牌的威末酒時,話匣子就自動打開,滔滔不絕了,迪普雷先生還給瑪德萊娜講述了阿爾豐斯·克雷芒-蓋蘭的來訪,此君就是一個窩窩囊囊的性無能。他同樣還奉獻了一大段時間調查安德烈·戴爾庫,這一次卻毫無成效。安德烈去報社上班,出席過幾次高檔晚宴,但並沒有怎麼表演。回到家裡後,他總是寫到很晚。
「就沒什麼可做了嗎?」瑪德萊娜堅持問道。
迪普雷很不願意說出那句話來,但他很擔心,在這男人身上,人們恐怕很難找到什麼破綻。
「我也不認為他能被拉下水,」他補充道,仿佛瑪德萊娜有能力收買無論什麼人似的,「他根本就不光顧那些特殊場所。他也不怎麼瞧女人……」
「那我們興許就不該在這些方面下本錢。」
話說得實在太露骨了,瑪德萊娜不禁紅了臉。迪普雷先生是個相當小心謹慎的人,不會去打聽這些的。他或許已經知道,瑪德萊娜早先曾是安德烈的情婦,那可就給這一說法抹上了一絲內心懺悔的色彩。
迪普雷先生聳了聳肩膀,不無疑慮。瑪德萊娜的心跳和血液循環猛地加快了。
「您聽我說,迪普雷先生,我可以……」
「他常常鞭笞自己。」
「您說什麼?」
迪普雷先生已經進過他家裡了。
「您是怎麼做到的?」
「我是一個職業鎖匠。」
「啊……您是說,他……」
「他家裡藏有一條鞭子,一個殖民地風格的玩意兒,異國情調。老物件了。」
瑪德萊娜十分驚詫,但並沒有慌了神。這一切確實有點兒安德烈的意思了。而假如他能在這一發泄渠道中找到辦法,來有效地平息他的內心衝動,他就很難會被人抓住把柄了。
瑪德萊娜始終平心靜氣。她還在關心的唯一問題,就是金錢。假如不出什麼意外的遭遇,那她可以一直堅持到十二月。之後嘛……
關於蕾昂絲,迪普雷先生如同往常那樣,做了一份冷靜的、冗長的、詳盡的報告。之後,瑪德萊娜起身告辭。迪普雷跑去拿外套,遞給她,她穿上了袖子,她轉身朝向他,他們彼此親吻了,他把她抱到床上,久久地、靜靜地、詳盡地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