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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3:45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電話鈴一響勒岡就接了起來。
「我們今晚結束了。」
「你怎麼樣?」勒岡問。
「你在哪裡?」卡米爾問。
勒岡猶豫了一下。這就是說:在一個女人家裡。這就是說勒岡戀愛了——沒有愛情他不睡覺,這不是他的風格——這就是說……
「讓,我上次就告訴你,我不能做你的證婚人,你知道的!不論如何。」
「我知道,卡米爾,不用擔心,我能撐住。」
「我能信你嗎?」
「當然。」
「哇哦,你這樣真的讓我害怕了。」
「你,你那邊呢?」
卡米爾看看時間。
「他借錢給他妹妹,他妹妹給他打過電話,他去過他妹妹的賓館。」
「好吧。能撐住嗎?」
「沒事。現在,就是個耐心問題。我希望法官……」
「好吧。所以,目前來說,最好的是睡覺。」
現在是深夜。
凌晨三點。這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然而就這一次,他成功了。並且,五次,而不是一次。
鄰居挺喜歡卡米爾,但是在凌晨三點拿出榔頭,在牆上敲,總還是……第一下,驚住了;第二下,醒來了;第三下,開始查看;第四下,引起憤怒;第五下,決定用拳頭敲牆……但沒有第六下,一切就安靜下來,卡米爾把莫德的自畫像掛在了他的客廳里,釘子掛得很牢。
他想在警局門口逮著路易,但路易已經走了,溜走了。他明天會見到他。他要怎麼跟他說?卡米爾相信他的直覺,在這種情況下,他會保留這幅畫,他要感謝路易的這個善舉,並且回報他。或者不。二十二萬四千歐元的事情又回到他腦子裡。
自從他一個人住以來,他總是拉開著窗簾睡覺,他喜歡白天的亮光喚醒他。嘟嘟濕過來蹭他。睡不著。他在沙發上熬到了天亮,面對著那幅畫。
瓦瑟爾的審訊是個折磨,當然,但這不是唯一的折磨。
他那晚在蒙福特工作室,心中想的,還有那天在酒店房間面對著阿歷克斯·普雷沃斯特的屍體。思緒此刻又回來了,就在他面前。
這件事,可以說驅散了伊琳娜的死帶給他內心的陰霾,也結清了他和他母親的恩怨。
阿歷克斯的模樣,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女孩,向他襲來,逼得他痛哭流涕。
她日記本上笨拙的字跡,那些不值一提的物件,這個故事,這一切都讓他心碎。
他感覺從內心深處來講,他和別人一樣。
對他來說,阿歷克斯也曾是一個工具。
他享用了她。
接下來的十七個小時,瓦瑟爾被三次從監禁室傳喚出來,領到警局辦公室。阿爾芒接待了他兩次,然後是路易。他們核實了細節。阿爾芒跟他確認了他在土魯斯的具體逗留時間。
「二十年之後,有什麼重要嗎?」瓦瑟爾情緒激動。
阿爾芒用眼神回答他:「您知道,我,我只是做上頭交代的事情。」
瓦瑟爾簽了所有他們要他簽的東西,確認了所有他們想要他確認的事情。
「您沒有東西可以指控我,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情況下,」路易回答,是他負責審訊,「您就沒什麼好害怕的,瓦瑟爾先生。」
時間延綿著,幾小時過去了,瓦瑟爾預感不錯。最後一次他們把他叫出來,為了讓他交代具體在旅行中遇到史蒂芬·馬基雅克的時間。
「我不在乎。」瓦瑟爾邊簽字邊嚎。
他看看牆上的鐘。沒有人可以責備他什麼。
他沒有剃鬍子。他跑去廁所,很快洗漱了一下。
他剛剛又被傳喚了。這次是卡米爾說話。剛進門,他就飛快看了一下牆上的鐘。晚上八點。冗長的一天。
瓦瑟爾勝利在望,得意揚揚。
「所以,長官?」他微笑著說,「我們馬上要分開了,沒有什麼遺憾嗎?」
「為什麼馬上?」
不該把瓦瑟爾當作一種初級生物,他有一種變態的敏感性,非常敏銳,像有觸角一般。他能立刻把握風向。證據,他什麼都沒有說,他臉色蒼白,雙腿神經質地交疊著。他等著。卡米爾看了他很久,一言不發。這就像一種考驗,堅持不住的人就輸了。電話響了。阿爾芒站起來,走了幾步,接起電話,說「你好」,聽著,說「謝謝」,掛了電話。卡米爾一直盯著瓦瑟爾,只是簡簡單單地說:「法官剛剛同意我們的請求,把監禁延長了二十四小時,瓦瑟爾先生。」
「我要見這個法官!」
「哎呀,瓦瑟爾先生,太不幸了!維達爾法官忙於工作,很抱歉不能接待您。我們還是要待在一起一段時間,是不是有點兒遺憾呢?」
瓦瑟爾轉動著腦袋,他想表現他的情緒。他忍住一個笑,他想說,他是為他們感到遺憾。
「然後,你們要做什麼呢?」他問,「我不知道你們對法官說了什麼來延長這次拘留,不知道你們捏造了什麼謊言,但不管是現在還是二十四小時後,你們都得放我走。你們實在是……」
他在找一個適當的詞。
「太悲哀了。」
他們又把他押送回去,幾乎不再審問他。他們想要使他自己慢慢疲憊,卡米爾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方式。儘可能無作為,這可能是最有效的。什麼都不做,或者幾乎什麼都不做,然而這並不容易。每個人都聚精會神思考著自己能做什麼。大家想像著事情會如何收場,想像瓦瑟爾穿起外套,打上領結,想像他對大家微笑,想像他會說什麼,他現在應該已經在想說什麼了吧。
阿爾芒又發現了兩個新來的實習生,一個在二樓,一個在四樓。他又要去收割香菸和原子筆了,這需要一點兒時間。他得忙碌一下。
上午過了一半,一場奇怪的來往開始了。卡米爾試圖把路易拉到一邊,因為這個油畫的事情,但事情並沒有像預想中那樣。路易被叫出去了幾次,卡米爾感到他們之間的尷尬在上升。當他邊打著報告邊盯著掛鍾時,他理解了,路易的積極性會在相當程度上把他們的關係複雜化。卡米爾想說謝謝,但為什麼?他想回報他,然後呢?在路易的舉止中,他感覺到一絲家長製作風。時間越是過去,他越是覺得路易是給他上了一課,用這幅油畫。
差不多下午三點,他們終於有機會在辦公室獨處了。卡米爾沒有思考,他說,謝謝。這是他想到的第一個詞。
「謝謝,路易。」
他應該再加些什麼,不能就這樣沒頭沒腦地說。
「這……」
但他說不下去。在路易疑惑的神情中,他知道自己的錯誤有多大。油畫的事情,和路易完全無關。
「為什麼謝我?」
卡米爾隨口說:「為了一切,路易。為了你的幫助……在這件事情中。」
路易表示「好吧」,一臉驚訝,他們沒有這習慣,說這樣的話。
卡米爾想說些正確的話,他剛剛做了,自己都驚訝於這個他沒想到的招供。
「這有點兒像我的回歸,這件事。而我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所以……」
路易的存在,這個神秘的、他無比熟悉又完全陌生的男孩的存在,瞬間撼動了他,比那幅油畫的再次出現還要震撼。
他們又喚來瓦瑟爾,核實細節。
卡米爾去到勒岡家,他急促地敲了一下門,他進門。局長像是在等一個壞消息,他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卡米爾立馬高高舉起雙手讓他放心。他們說到這件事。每個人都盡力了。現在只有等待。卡米爾說到他母親作品的拍賣。
「多少?」勒岡極為驚訝地問。
卡米爾重複了一下那個他越來越覺得抽象的數字。勒岡羨慕地撇撇嘴。
卡米爾沒有說肖像畫的事情。他有時間思考,他知道。他會打電話給組織這次拍賣的他母親的朋友。他應該從中也謀了一點兒利,他可能是用這幅畫感謝卡米爾。這是人之常情。卡米爾鬆了一口氣。
他打了電話,留了個信息,回到辦公室。
幾個小時過去了。
卡米爾決定了。應該是在晚上七點。
時間到了。現在是晚上七點。
瓦瑟爾進到辦公室,坐下,眼睛故意盯著牆上的鐘。
他太累了,他在這四十八小時裡幾乎沒有睡過,現在,倦容清楚地寫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