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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3:09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房間裡,阿歷克斯慢慢地轉著圈兒,赤裸著身子,安安靜靜,閉著眼睛,她把她的T恤衫纏在手臂頂端,像是一根舞帶,或是一根體操帶,她又讓這些畫面浮現,她一一看到他們,那些死者,以一種奇怪的、偶然的順序排列著。當她的T恤、她的舞帶,旋轉著划過房間的牆壁時,她的腦海里浮現出蘭斯的咖啡館老闆那張腫脹的臉和他瞪大的雙眼,她已經忘記他的名字。別的記憶又湧上來,阿歷克斯繼續跳著舞,轉圈,轉圈,她的舞帶變成了她的武器,她又想起了長途司機驚訝的苦笑。鮑比,她記得他的名字。她的T恤在她手中捲成了一團,打在房間的門上,慢慢地划過,像是在把螺絲刀鑽進一個想像中的右眼,她用力按,用力旋轉,為了讓工具進入得更深,門把手像是在這種壓力下慘叫,奮力抵抗著,阿歷克斯猛轉了一下袖子,武器狠狠扎入,消失。阿歷克斯很開心,她轉著,飛著,跳著,笑著。這樣,很久,她的武器在她拳頭上轉成一個球,阿歷克斯殺了又殺,活了又活。舞終於漸漸到了尾聲,舞者也是。那些男人是真的渴望得到她嗎?她坐在床上,兩個膝蓋夾著那瓶威士忌,阿歷克斯想像那些男人的欲望,就像菲利克斯,她又看到他熾熱的眼神。他,他的欲望太強盛了。如果他此刻在她面前,她會直勾勾地看進他的眼睛,嘴唇微微張開,她會把她的T恤拿在手裡,然後慢慢地、熟稔地撫摩著兩腿之間的威士忌瓶子,像在撫摩一個巨大的陰莖,這個菲利克斯,他就會炸,何況他當時就炸了,開著車就按捺不住了。子彈就從床的另一邊飛來,離開了槍膛。
阿歷克斯把T恤扔到空中,她想像它帶著猩紅的血漬,T恤緩緩落地,像是一隻海鳥,落在破敗的扶手椅上,靠近門口。
又過了一會兒,黑夜完全降臨了,鄰居關了電視,睡下了,渾然不知這個奇蹟:住在阿歷克斯隔壁而逃過一死。
阿歷克斯站在盥洗盆前,儘可能遠。為了看清全身,她赤裸著身子,神情嚴肅,甚至有一些肅穆,她看著自己,什麼都不做,只是這樣,看著自己。
所以,就是這樣,這就是阿歷克斯。只是這樣。
根本沒有辦法忍住眼淚,當你就這樣赤裸裸地面對著你自己。
她感到體內的裂痕越來越擴大,她感覺自己即將崩潰,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抓住了。
鏡子裡她自己的形象,尤其強烈。
於是她突然轉過身,背對著鏡子,跪在地上,毫不猶豫地狠狠把腦袋砸在盥洗盆的彩陶上,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重重地,愈來愈重,對準頭顱的同一個地方。撞擊發出極大的聲響,像是在敲鼓,因為阿歷克斯使上了渾身力氣。最後一下,她狠命一撞,暈頭轉向,淚如泉湧。有東西在她的腦顱里破損,碎裂,但不是今天,其實早就碎裂了。她蹣跚著站起來,走到床邊,坍塌不起。她的腦袋讓她痛不欲生,痛苦像浪潮一般陣陣湧來,她閉上眼睛,想著是不是耳朵在流血。她用左手,儘可能瞄準,抓起那瓶巴比妥酸劑,放在肚子上,小心翼翼地把試劑里的東西全都倒在手上(她的腦袋裡是怎樣的一種折磨),然後一下全吞了下去。她笨拙地用手肘支起身子,轉身朝向床頭櫃,搖搖晃晃地抓過威士忌瓶子,儘可能地緊緊抓住,然後對著瓶嘴,一口氣,喝,喝,喝,幾秒鐘就喝了大半瓶,手一松,她聽到瓶子滾到了地毯上。
阿歷克斯在床上癱成了一大坨。
噁心像海浪一般向她一陣陣襲來,難以言喻地痛苦。
她已經淚流滿面,但她渾然不知。
她的身體在這裡,但她的靈魂已經離開。
它自行遊走。它纏繞著她的一生,自我反省。
她的大腦突然被恐懼抓住,純粹的神經反應。
現在一切都只關乎她的軀體了;倒計時,那些無可挽回的時刻,阿歷克斯的靈魂飛到了別處。
如果有一個別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