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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00:22:08
作者: (法)皮耶爾·勒邁特
阿歷克斯先隨便找了家賓館住了下來,就在車站對面。她整夜沒合眼。不論如何,就算沒有火車的喧囂,也會有那些老鼠在她的夢裡陰魂不散,不管在什麼酒店都一樣……最近一次,那隻黑紅色的大老鼠在她頭頂上一米的地方,它豎起了它的鬍子,油光光的臉正對著阿歷克斯的臉,它烏黑髮亮的眼睛直勾勾地刺穿了她,還可以看到它的牙齒磨得尖尖的,藏在嘴唇下面。
第二天,她在專業網站上找到了她想要的:布雷阿爾蒂酒店。運氣好一點兒的話,可能還有不算太貴的空房間。還是不錯的,房間很乾淨,雖然有點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這個城市使她愉悅,光線很好,她愉快地散了一會兒步,有點兒像在度假。
到了酒店,不一會兒,她就又想走了。
因為酒店的老闆娘,扎奈迪夫人。「但這裡,大家都叫我傑奎琳納。」阿歷克斯已經因為這種自來熟感到不舒服了,老闆娘又問,「你呢?你叫什麼?」阿歷克斯不得已只能回答:「蘿拉。」
「蘿拉……?」老闆娘驚訝地重複,「這是我侄女的名字!」
阿歷克斯不覺得有什麼好驚訝的。每個人都得有個名字,酒店女老闆、侄女、護士,每個人,但對於扎奈迪夫人來說,這看起來就是那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這就是阿歷克斯不喜歡她的地方,一上來,就硬要和每個人都扯上些關係。這是個相當會「公關」的女人,由於她年事漸長,她更是用上了一種自我保護式的力氣,來加強這種交際天賦。阿歷克斯還對她那種以為自己是地球上一半生物的朋友、另一半生物的媽媽的方式感到惱火。
外形上看來,她曾經是個美麗的女人,她想方設法留住那種美麗,卻正是這種努力毀了一切。整容手術的結果往往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在她身上,說不清楚是哪裡不對,但總感覺哪裡都不太對,好像臉上所有東西都在努力維持這依然是一張臉的樣子,但卻都誇張地比例失調了。整張臉像一張太過緊繃的面具,毒蛇一般的眼睛沉溺在眼窩裡,幾百條皺紋匯聚在碩大的嘴邊,額頭被緊緊地往上提著,眉毛看上去像是被刻意掰彎了,下巴遠遠地往回縮,往兩邊垂,像是兩鬢的鬍鬚。她的頭髮染成了墨黑,發量驚人。說真的,當她從她的櫃檯後面冒出來的時候,阿歷克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後退的衝動,沒什麼別的好說了,這個女人長著一個女巫的腦袋。想想你每次回來都有這樣一個奇怪的腦袋接待你,這只會讓你立刻作出決定。阿歷克斯已經決定趕快離開土魯斯,趕快回去。只不過第一個晚上,女老闆就請她參加一個私人派對,喝上一杯。
「你不想和我聊聊嗎?」
威士忌很不錯,她的私人沙龍也很令人愉悅,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裝修風格,一個大大的膠木黑色電話,一個經典款特帕茲留聲機,上面放著一張派特斯樂隊的密紋唱片。總之,她很和善,講一些以前客人的滑稽故事。然後,這張臉,終於不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不去想它就好了。就像她自己應該也已經不去想了,阿歷克斯也是。這就像殘疾一樣,有時候,自己已經感覺不到了。
然後她又開了一瓶波爾多紅酒。「我不知道我還剩下什麼,但如果你想留下吃晚餐就太好了。」阿歷克斯說她很樂意,輕而易舉地。晚會非常愉悅地延續著,阿歷克斯經歷了一番問題的轟炸,然後理智地編了些謊話。這樣偶然的談話的好處在於你不一定要說真話,你說的話對任何人也都沒有任何要緊。當她從長沙發上站起來想回去睡覺時,已經凌晨一點多。她們友愛地互相擁抱,半真半假地互相說著度過了一個美妙的夜晚。不論如何,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了,阿歷克斯都沒有發現。她睡得比她預計的還晚,疲憊擊潰了她,她又得去和她的噩夢見面了。
第二天,她逛了書店,回來的時候,她沉沉地睡了一會兒。
「酒店擁有二十四個房間,四年前重新翻修過。」傑奎琳納說道,「叫我傑奎琳納,不,不,我堅持這樣。」阿歷克斯有一間二樓的房間,她很少遇到什麼人,只是聽到一些房間傳來噪聲,顯然翻修沒涉及隔音問題。這天晚上,當阿歷克斯試圖偷偷溜出去的時候,傑奎琳納從她的櫃檯後面冒了出來。推辭不掉她喝一杯的邀請,完全無能為力。傑奎琳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精神飽滿,她神采奕奕,微笑著,逗弄著,來來回回,她吃了兩份開胃菜,差不多十點的時候,開了第三瓶威士忌,她完全展現了她的活力:「我們要不要去跳舞?」這個提議本應該是要製造一種親密感和愉悅感的,只不過對於阿歷克斯,跳舞……而且,這些場所也讓她不安。傑奎琳納過分熱切地發誓:「我們只是去跳舞,我向你保證!」是的,好像她自己相信自己說的一樣。
阿歷克斯之所以會做護士,是因為她母親的堅持,但從她內心來說,她就是有一個當護士的靈魂。她喜歡與人為善。她這時候之所以妥協了,是因為傑奎琳納真的為了實現她的提議費了好大力氣。她戴上了她衣服上的小別針,她告訴她可以每周去那邊跳兩次舞,她說:「你看著吧,太刺激了。」她一向喜歡這樣。好吧,她嬌媚地承認了,是的,也是為了找些艷遇。
阿歷克斯啜著她的波爾多紅酒,她甚至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總之,晚上十點半了,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