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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2024-10-11 00:19:39 作者: (美)馬里奧普佐

  在電影上映後不久,我與奧薩諾和查理?布朗一道去了卡內基大廳,參加全國女性解放大會,大會特邀奧薩諾作為唯一的男性演講者。

  在那之前,我們三人一起去珍珠餐廳吃晚餐,查理?布朗令侍應們震驚,她輕而易舉地幹掉了一隻北京烤鴨、一盤螃蟹豬肉、一盤豆豉生蚝、一條巨大的魚,然後還掃蕩乾淨了奧薩諾和我盤子裡剩下的東西,連口紅都沒有殘。

  在卡內基大廳前面,當我們從計程車里下來時,我試圖勸奧薩諾先進去,讓查理?布朗挽著我跟在後面,好讓那些女人認為她是跟我一起來的,她看上去太像傳說中的風塵女了,這絕對會激怒大會上的那些激進派。但奧薩諾和往常一樣固執,他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查理?布朗是他的女人。所以當我們沿著走道走到最前排時,我走在他們身後。我一邊走一邊研究著大廳里的女人,她們唯一令我覺得奇怪的是,她們全是女人。我這才意識到,很多時候,在陸軍里,或是在孤兒院裡,在我曾去看的球類比賽里,我已經習慣於看到要麼全是男人,要麼大部分是男人。這次全是女人簡直令人震驚,就好像我是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里。

  有一群女人去歡迎奧薩諾並把他帶到了台上,查理?布朗和我則在第一排落座。我真希望我們在後排,那樣我才能迅速跑出去,我非常擔心,幾乎錯過了開幕演講。突然之間,奧薩諾就被領到了演講台前,有人介紹他。奧薩諾站了一會兒,等著並沒有出現的鼓掌聲。

  那兒的很多女人都被他多年前在男性雜誌上發表的男性沙文主義文章冒犯過;還有些覺得被冒犯,是因為他是她們那一代最重要的作家,而她們嫉妒他的成就;還有一些他的崇拜者,她們的鼓掌聲很小,生怕奧薩諾的演講會不討大會的喜歡。

  奧薩諾站在演講台前,一個龐然大物。他又等了長長的一刻,然後傲慢地靠在演講台上,緩慢地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出:「我要麼跟你們鬥爭,要麼就操你們。」

  大廳里,喝倒彩、口哨和噓聲四處迴蕩。奧薩諾試著繼續說,我知道他用那句話只是為了抓住她們的注意力,他的講演將會是支持女性解放的,但他完全沒有得到說話的機會,喝倒彩和噓聲越來越大。每一次奧薩諾試著說話,它們就會再次響起,直到奧薩諾繁複地鞠了個躬,邁步走下了講台。我們跟著他沿著走道一直走出卡內基大廳的門。喝倒彩聲和噓聲變成了喝彩和鼓掌,她們要讓奧薩諾知道他正在做她們希望他做的:別惹她們。

  奧薩諾那晚不想讓我跟他一起回家,他想和查理?布朗獨處。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了他的電話,他想要我幫個忙。

  「聽著,」奧薩諾說,「我要去北卡羅萊納州的杜克大學米飯飲食診所,據說那是美國最好的減肥農場,他們還能讓你變得健康。我必須得減肥了,醫生似乎覺得我的血管有栓塞,而米飯飲食法能治癒這個。但有一個問題,查理想跟我一起去,你能想像讓那個可憐的姑娘吃兩個月米飯嗎?所以我告訴她她不能去,但我得把我的車開過去,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我開車。我們可以一起把它開過去,然後在那兒待上幾天,一起開心一下。」

  我考慮了一分鐘,然後說:「沒問題。」我們約好了接下來的那周去。我告訴瓦萊莉我會離開三到四天,跟奧薩諾一起開著他的車過去,陪他幾天直到他安頓好,然後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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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什麼不自己開車呢?」瓦萊莉說。

  「他看上去真的不太好,」我說,「我不覺得他的身體能讓他開那麼遠的車,至少得八個小時。」

  那已經能夠滿足瓦萊莉。但有一件事讓我不安:奧薩諾為什麼不想讓查理當他的司機呢?他完全可以在到了那兒之後立刻把她送走,所以他給我的那個關於不想讓她吃米飯的理由是假的。我想他也許是厭倦了查理,打算這樣甩掉她。我並沒有太過於擔心她,她有好多朋友能夠照顧她。

  就這樣,我開著奧薩諾那輛凱迪拉克把他送去杜克大學,奧薩諾的狀態好極了,身體上似乎也有所好轉。「我很愛美國的這一部分,」當我們進入南部各州後,奧薩諾這麼說,「我愛死了他們在這裡經營耶穌基督事業的方式,幾乎每個小鎮都有自己的耶穌基督商店,他們開著夫妻檔耶穌基督商店,過上了好日子還交了許多朋友。世界上最偉大的詐騙之一。當我回顧我的人生時,我會想,要是我是個宗教領袖而不是作家的話,我將會過得好得多。」

  我什麼也沒說,就這麼聽著。我們兩人都清楚,奧薩諾除了作家不可能成為其他任何人,他只是在任幻想翱翔。

  「是啊,」奧薩諾說,「我將會弄一個很出色的鄉巴佬樂隊,然後叫他們耶穌的搗蛋鬼,我愛死了他們在他們的宗教世界裡那麼謙遜,而在日常生活中又是那麼激烈和驕傲。他們就像是訓練場裡的猴子,沒有認識到行動及其結果的聯繫,但我猜,對於任何宗教,這種描述都沒錯。以色列那些天殺的希伯來人呢?他們不允許在聖日裡開公交車和火車,他們還在跟阿拉伯人作戰。還有義大利的那些該死的臭義大利佬和他們那該死的教皇。我希望自己才是管理梵蒂岡的人。我會貼一個標示:『每個神父都是小偷』。這就是我們的座右銘,這就是我們的目標。天主教教會的問題是,還有幾個老實的神父,他們搞砸了一切。」

  在接下來的五十英里,他一直滔滔不絕地講著宗教問題,然後他又把話題轉到文學上,接著是政治,最後,在我們的旅程接近尾聲時,他開始談論女性解放。

  「你知道麼,」他說,「有趣的是,我真的非常支持她們,我總覺得女人挺倒霉的,即使是在我讓她們倒霉的時候也一樣。但是那些婊子,她們甚至都不讓我說完我的演講,那就是女人的問題,她們完全沒有幽默感。她們難道不知道我只是在開玩笑嗎?我之後就會反轉過去支持她們嗎?」

  我對他說:「你何不把那篇演講稿發表出來,這樣她們就會知道了?《君子》雜誌肯定會刊登的,不是嗎?」

  「當然,」奧薩諾說,「也許我待在減肥農場的時候會好好修改一下,好讓那篇演講發表時更有可讀性。」

  最終,我陪著奧薩諾在杜克大學診所待了一整周。那一周我見到的胖子——我說的可是體重兩百五十到三百磅的那種胖法——比我一生中見到的加起來還要多。自從那個星期之後,我再也沒有相信過穿著斗篷的姑娘,因為任何一個超過兩百磅的胖姑娘都會以為她往身上披一條墨西哥毯子或是法國憲兵斗篷就能藏住自己的胖。實際上,那只會讓她們看上去像個巨大又可怕的龐然大物從街上走過來,好像是某個可怕的把衣服塞得滿滿的超人或是佐羅。

  杜克大學的醫療中心絕不是一個為了美容而減肥的機構,那裡對修復因為長期超重而造成的身體傷害問題非常嚴肅。每一個新客戶都要花上好幾天進行各種各樣的血液測試和X光掃描,所以我陪著奧薩諾,確保他去的都是提供米飯的餐館。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多麼幸運,不管我吃多少,從來不會多長一斤肉。那一周令我永生難忘。我看到三個三百磅的姑娘在蹦床上蹦跳,一個超過五百磅的男人被弄去火車站,用貨運稱重器稱他的體重。那麼巨大的身形蹣跚著走入黃昏的景象帶著種悲涼,就像一隻大象在知道自己將死去時蹣跚著走向墳場一樣。

  奧薩諾在杜克醫療中心大樓附近的假日酒店裡定了個套房。許多病人都住在同一家酒店,大家一起散步,打牌,或是坐在一起想要勾搭到一起。有很多的緋聞,一個兩百五十磅的男孩把他三百五十磅的姑娘帶去紐奧良來一段周末同居之旅,不幸的是,紐奧良的餐館都太出色了,他們在那兩天裡一直都在大吃大喝,回來都增重了十磅。讓我覺得可笑的是,增重十磅在這裡被認為是比偷情更嚴重的罪惡。

  一天晚上,奧薩諾和我在凌晨四點時被一個男人致命的痛苦哀號給驚醒。在我們臥室的窗外,一個總算把體重減到兩百磅以下的男病人躺在草地上,他顯然奄奄一息了,或者至少聽起來如此。人們急匆匆地跑過去,一個診所的醫生已經到了他身邊,一輛救護車載著他離開。第二天我們聽說了發生的事情,那病人把酒店販售巧克力的機器里所有的巧克力都一掃而光,他們數過草坪上的包裝紙,一共有一百一十六張。似乎沒人覺得這件事有多古怪,那男人恢復過來並繼續進行減肥療程。

  「你會在這兒過得很開心的,」我告訴奧薩諾,「素材足夠多。」

  「不,」奧薩諾說,「你可以寫一部關於瘦子的悲劇,但永遠也寫不出一部關於胖子的悲劇。記得以前肺結核曾經有多流行嗎?你可以因為卡米拉的悲劇而哭泣,但你怎麼能夠為一袋三百磅的肥肉而哭泣呢?那很悲劇,但看上去就很不對勁。就連藝術也做不到這一點。」

  第二天是奧薩諾最後的測試。我計劃當晚就飛回去。奧薩諾表現非常好,嚴格遵循米飯食譜,也因為我一直陪著他而感覺不錯。當奧薩諾去醫療中心拿檢查結果時,我收拾好了行李,等著他回到酒店。

  奧薩諾四個小時後才出現,他的臉龐因為激動而生機勃勃,綠色雙眸躍動著,以前的閃光和色澤又回來了。

  「一切結果都還好嗎?」我問。

  「當然。」奧薩諾說。

  有那麼一刻,我不相信他,他看上去太精神奕奕太開心了。

  「一切都很完美,不可能更好了,你今晚就可以飛回家,我得說你是個真正的朋友。換成其他人絕不會像你這樣,日以繼日地吃米飯,更糟糕的是,還得看著那些三百磅的女人搖晃著她們的屁股經過。不管你對我犯下了什麼罪過,我都原諒你。」

  有這麼一刻,他的雙眸和藹,非常真摯,臉上有種溫和的表情。「我原諒你,」他說,「記住那一點,你真是個天殺的罪人,我想要你記住這一點。」

  然後,自從我們認識之後極為罕見地,他擁抱了我。我知道除了女人,他痛恨任何人碰他,我也知道他痛恨變得感情用事。我很驚訝,但我並沒有琢磨他說原諒我是什麼意思。奧薩諾精明極了,他比我認識的其他所有人都聰明。通過某種途徑,他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幫他弄到那個三元文化傑夫?瓦艮的編劇的活兒。他原諒了我,很好,那就是奧薩諾的作風。他真的是個偉大的人,我的唯一問題就是我自己還沒有原諒自己。

  我那天晚上離開杜克大學,飛回紐約。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查理?布朗的電話,那是我第一次跟她通電話。她的聲音柔軟而甜蜜,天真無邪,像個孩子。

  她說:「梅林,你一定得幫我。」

  「出什麼事了?」

  「奧薩諾就要死了,他在醫院裡,請你一定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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